它是一只流氓、不对,流浪猫。

    我站在窗户里,经常看到它混在一群野猫里招摇过市。一只流浪的灰蓝色土猫,这种颜色的土猫还挺少见的,所以哪怕是在一群鱼龙混杂的野猫里,我也能一眼把它找出来。

    以猫的眼光而言,它真的长得很好看,毛色光泽,不胖也不瘦,身体修长有力,哪怕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也仿佛是刚刚从城堡里迈出来的帝王——只不过是土皇帝。

    还很有脾气,每次跟街区另一群流氓猫抢地盘打架,它都跳得最凶。

    甚至有时一巴掌就把对方扫飞。

    每天它都精神奕奕地路过我的窗前,有时候是跟着它那帮子流氓猫群,有时候,是跟另一只和它长得一模一样的灰蓝色猫,有时候,只有它自己。

    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是个大晴天。

    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总之那一天,它突然就出现在了那群我熟悉的野猫里。带头的猫是我的老朋友,它带着它们路过,我蹲在阳台的一盆花下,我的老朋友抬起爪子跟我打了一声招呼:“嗨,家猫,来吗?”

    “家猫”是它一贯对我的调侃,虽然初相识的时候我们也打过架,不过后来关系却不知不觉地变好了。我盯着它和它的猫群,淡淡地回了一声:“今天又要去哪里翻垃圾?”

    “带新喵逛一圈,”我的老朋友说着,往猫群里挥了一下爪子,“过来,跟我们的老朋友打个招呼,以后有好吃的好照应你。”

    于是,那一只年轻的傲慢的猫从它的新族群里走了出来,另一只和它长得一个样的猫以两步的距离差跟在它身侧。

    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眼神不屑,充满了对一只家猫万般的看不起。

    我还挺习惯这种眼神的。

    这些年轻的新猫看不起我,我也不算看得起它们。

    它走到它们老大的身边,用它翡翠色的眸子盯着我,简直恨不得立刻用尾巴甩我一脸。“它是谁?”它问得十分不知好歹。

    “它是蒋喵,虽然是一只家猫,不过和我们族群的关系一直不错,好好打个招呼,以后互相照拂。”

    “哼。”它说。它走过来,停在我阳台的正下方,我轻轻一跃,从二楼跳了下去。我们面对面了,它慢慢地、慢慢朝我伸出一只爪子,似要和我打招呼。

    在它的爪子彻底举起来之前,我突然挥出右掌,一爪拍飞了它。

    每一只新加入的新猫都不知道。

    我虽然是一只家猫。但这条巷子。

    是我的。

    后方立刻传来一阵哄堂猫笑,这几乎已经快成为了惯例。每一只自以为有点脾气的新猫都会在第一次见面时被我“稍微”教训一下。一般这一次之后它们就会知道厉害,哪怕是野性十足的流浪猫,但在我们的世界里,永远只靠实力说话。

    它们任何一只的实力都和我差太远。

    它被我拍飞了,那瞬间它显然和它前辈们一样懵。

    但我没想到它的反应那么快,几乎是在沾地的一瞬间它就射起来,如闪电一般飞速转身,刹那后,已恶狠狠地扑至了我的面前。

    我被两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小猫围攻。很明显,它比它的兄弟狠得多,也比我想象的厉害了不少。

    但它们仍旧被我拍到地上,一只两只,一次两次,直到我的老朋友看好戏看够了,终于喝止了它们,也喝止了我。

    “对我的喵好点。”我的老朋友瞪了我一眼,“别给它们造成心理阴影。”

    它低头叫了几声,让它们听话,把它们从地上拖起来,但在刚刚起身的时候,那只蠢东西就再一次朝我射了过来。

    它真的很年轻,身体强健,脾气和精力都无穷无尽,野性难驯。不知死活。

    那天,它被我扫了无数爪子,最后又被它的老大扫了一爪子,一身狼狈,眼神却一如最初,恨不得能跟我战个至死方休。

    但它被它的猫群带走了,他们走进巷子深处,慢慢消失了踪迹。

    我从楼梯窜回家里,“喵喵”地叫了几声后我的仆人赶紧出来给我开了门。

    她是一只人类,我们专属的仆人,自称“铲屎官”,有够难听的。

    “哎呀,你啥时候出去的,刚刚不是还在家吗?”她把我抱起来,进了屋,走了几步之后我从她怀里跳下去,跳上了沙发。

    我蜷在沙发上,阳光照进来,正好能照在我的御座上。我闭上眼睛,把头埋在黑色的毛里准备睡个那么一会儿。

    这时候那一双明亮精神又蠢得要命的翡翠色眼睛莫名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见过无数的猫,比它更厉害的,比它脾气更差的,比它更好看的,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耀眼的绿色猫眼睛,绿得就像水一样,透彻得能看到另一个世界。

    第二次,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它独自来找我。

    它跟我单挑。

    最后被我打趴在墙角下,明明已经没了反抗的力气,却依旧咬牙切齿“喵喵——”地凶巴巴地冲我叫,就像我上辈子欠了它。

    那双猫眼在月光下越发的闪亮,如同什么精灵似的,我盯着它们,就像看了整个猫生那么久。

    它没被我打怕,却被我盯得“喵呜”往后退缩了一下,我的爪子按在它的脖子上不让它动,它灰蓝色的毛软得不像话,我摸过那么多的猫,从没摸过毛软柔成这样的。

    第三次,又是一个晴天。那只蠢喵在街角的那棵梧桐树下嬉戏,光斑漏在地上,它就在那些光斑里追着自己的尾巴,天真欢喜知足又愚蠢的样子引得不少人拿着手机乱拍。

    哼。

    我的仆人正好带我出门,她在附近的街边小商店买东西,我趁她不注意窜了出去。

    我奔到它身边,它注意到了我。

    “你想做什么?!”它一下后退许多步,再做出准备攻击的样子,冲我警惕地叫。

    我冷眼盯着它,第一次见它时觉得它欠教训,第二次的时候觉得它蠢,这一次,还是觉得它蠢。我没回话,只是突然朝它扑了上去,把它扑倒在地,它一下叫起来,想要反抗,我们滚成一团,我把它按在掌心,收了爪子,它也意识到了,在满地打滚的时候,错愕地不知道该不该赏我几爪子。

    后来我放开它,钻进了旁边的观赏灌木丛,它愣在那里,我回头看它一眼,它在顿了一下之后终于冲出那片树影,朝着我追了过来。

    那一天,我们没有打架。我依旧觉得它蠢,欠教训,但我太喜欢那双眼睛了。

    我也莫名喜欢那灰蓝色的软毛,还有它撤去防备之后软软的肚子。

    我们在草地和灌木丛里追逐,我第一次把它按在地上舔了它的毛。那时候它傻乎乎的,愣愣地任我舔了几下,之后突然“喵”地大叫一声,从我怀里钻出去,一溜烟跑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开始思考。它跟它的兄弟长得一模一样,连气味都那么像,但为什么,远远的我就能知道那一只是它?

    那一次之后不久,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那群野猫的主力,它又年轻又好看又能打架,不止一次我看到小母猫们单独地想跟它干点什么。

    但每一次它似乎都不怎么有兴趣地拒绝了。

    我常常见到它。它已经不再主动来挑衅我,我们见了面,当眼神相撞时它立刻把头转开,一眼也不肯多看我。

    但它越是这样,我越想让它只能好好看着我,除此之外什么小母猫都不能放在它眼里。

    终于有一次,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我在附近的公园逮到了它,它独自一喵出来,被我截住了去路。

    它浑身的毛,又警惕地竖起。

    “让开!”它往哪边走,我就往哪边挡,它气得扑过来挠我,我按着它的爪子把它摁在了墙角下的花丛里。

    “你干吗?!我咬死你啊!”它喵喵地狠狠叫,对我而言那叫声根本毫无威慑力,反而蠢毕了。

    我咬着它的耳朵,在它耳骨上不轻不重地啃了几下。它尾巴上的毛都全部炸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伸出尾巴,勾了它因为紧张和怒气而崩得直直的尾巴,安抚而不容抗拒地缠了上去。

    它在我身下,被我箍在怀里,肚子真的软得要命,软得我很想好好地把它从头到尾细致地舔一番,把它的毛全部舔湿,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我不想告诉你。”它偏过头,低吼了一声,“放开我的耳朵!还有、你、你的尾巴给我拿开!”

    我把它缠得更紧,在它耳边低声说道:“之前不是来挑衅我吗,怎么现在见了我就躲?”

    “关你什么事?!”它气急败坏地抽自己的尾巴,想推开我,我把它牢牢按在身下,在它脖子的一圈毛上舔了一下,“我说,你该不会是母猫吧?”

    “你说什么?!”它抬高音调,怒不可歇地叫。“不然为什么——那些母猫你都不喜欢,又为什么——现在在我身下,你身上都是发情的味道?”

    它像木头一样呆了半晌,半晌后,它开始疯狂地用爪子抓我:“谁他喵对你发情啊你这个混蛋!给我滚开!”但我没有滚开。

    我也不会在他浑身都发出那种邀请的味道的时候滚开。

    那气味太好闻了。继它的眼睛,它的软毛毛之后,它只对我散发的那种气味成为了我再也不会放它去跟其他母猫们混的最重要理由。

    我们在花丛里,它叫了一晚。幸好夜半公园无人,否则那些不知趣的人类一定会出来打扰我们的好事。

    最后它在我怀里,彻底只能叫,不能挣扎了。我第一次见它那么可怜,就是被我教训得最惨的那次,它都不像这次这样软得半天都动不了。

    我舔着它的毛,安抚它,它最后叫得嗓子都哑得变了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身为一只猫,我们的某些构造和我们仆人不同,我们自己也不能控制。但我知道,它虽然痛,但同时也喜欢得不得了。它叫得再惨,骂得再厉害,那条缠着我不让我离开的尾巴,可不会说谎。

    第二天。我带着我的小野猫回家,把它介绍给我的仆人。

    “哎呀,真是一只漂亮的小、小、是母的吧?”她想抱它,但它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别紧张,她是我的仆人,她把我照顾得很好,每天我都有很多鱼干吃,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靠近它,舔了舔它的脸。

    它“哼”了一声,我从它的脸舔到脖子,在它耳边说:“我的财产,包括这名仆人,都送给你当聘礼,怎么样?愿意和我共度猫生吗?”

    它抬起爪子,一巴掌拍在我的脸上。

    并没有拍痛我。

    它用傲慢的眼神看了看我,而后仰着脖子,“喵呜——”长叫一声,走到我仆人的脚下,伸出尾巴在她小腿上轻轻一扫,我的仆人顿时毫无形象地叫起来。

    “好可爱啊啊啊啊!”

    愚蠢的人类总是毫无原则,毫不专一,见一只爱一只,所以这辈子终究只能当铲屎官。

    不过我也不和她计较。既然她都已经成了聘礼,那以后她也就是它的仆人了。

    它跳上旁边的小凳子,又跳回我的身边,伸过脑袋,在我脸侧蹭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的仆人蹲下来,试探地伸出手,这一次她终于摸到了它的脑袋。

    “喵——”它说。

    她“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是叫喵喵吗?”

    不过它没有再理她,从她手掌下钻出去,往阳台的方向跑了过去。

    我跟上去,它回头看我一眼,而后跑出阳台的门,窜上了阳台。

    “别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让我跟你一起变成可耻的家猫。”它蹲在阳台上,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在近午的阳光下折射着无与伦比的清透光芒。

    它舔了一下爪子,傲慢地盯着我,如同我的国王。

    “那你要我怎么做?”我虚着眼睛,望着阳台上我愚蠢的小野猫。

    它转过身,回头看着我,“想好再告诉你。”说完跳了下去。我跃上阳台,看着它一步步远去,走了十几米元,它停下来,回头冲我叫了一声。

    而后再一次转身,那年轻矫捷的身影融进了灿烂的阳光里。

    无论它想不想得好、什么时候能想好。

    它从里到外现在都是我的气味。

    从现在开始,这附近所有的猫也都知道——它是我的。这以后不管是公猫还是母猫,想对它动任何脑筋都得经过我的同意。

    它已经是我的了。

    它跟我一样清楚。

    哪怕它依旧是一只野猫。

    但那不要紧。

    野猫和家猫的身份,从来都不是阻止两只喵在一起的障碍。

    对吧。

    我的愚蠢的小野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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