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盛安眼中那抹微弱的火光一点点亮起,瞬间化作燎原的熊熊烈火,仿佛是要将他一生的执念都烧尽。
    “这里面有季玉山勾结狄戎的确凿罪证。”
    “是他命令运粮官延缓粮草送达时间,是他命令暗阁传递线报,是他将我父兄的行军路线透露给狄戎。”
    “十八年前,姚家的覆灭,三万精锐的死亡,皆因季玉山而起!他的一己私念,毁了大烨在边境上百年的布局!”
    ***
    这个木箱并不大,但里面装着的东西,份量实在是太沉重了。
    南流景手掌微微颤抖,试了两次才成功打开木箱。
    里面的物件几乎都泛了黄。
    铭刻着岁月的痕迹。
    南流景看了几眼,合上木箱:“小舅舅,你确定要将这些东西交给我吗?”
    姚盛安道:“这些东西留在我手里用处不大,我已经是个失势的废人,就算证据确凿,也扳不倒如日中天的季玉山。”
    “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只有交到你手里,这些东西的价值才能最大化。”
    南流景深吸两口气,说出了姚盛安最想听到的话语:“小舅舅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外祖父和两位舅舅正名,也一定会让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付出代价。”
    “那就拜托你了。”
    姚盛安轻轻一笑,眉眼舒展。
    那微微佝偻着的背脊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般,终于能够挺直。
    ***
    这一天下来,姚盛安的情绪大起大落。将木箱交给南流景后,他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南流景让下人送姚盛安回去休息,他独自留在书房里,洗净双手后,再次打开木箱:“老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姚容轻声道:[好。]
    木箱里面的证据,都分门别类放好了。
    南流景从头开始看起。
    他看得很慢,每看完一份都会与姚容讨论一番,待讨论完了才拿起另一份证据。
    等南流景看完木箱里的东西时,桌案上的蜡烛已经烧到了尽头,天边也泛起了一线鱼肚白。
    “都看完了。”南流景揉了揉眉心,强打精神问,“老师,你觉得高兴吗?”
    [我因为何事高兴?]
    南流景被问得有些懵:“……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就能为姚家正名了。”
    [确实如此。]姚容表示认可,[我心里十分高兴。]
    [为姚家平反一事。]
    [也为姚盛安这十八年来所做的一切。]
    [他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地位,失去了家人,没有一日不活在痛苦和仇恨之中。]
    [但他没有被痛苦和仇恨困住,而是一直在用痛苦和仇恨去鞭策自己,赶在季玉山他们出手抹去很多痕迹之前,提前收集好了罪证。]
    时间足以抹去很多东西,所以南流景一直在查姚家的案子,却一直没有太多收获。
    但姚盛安不同。
    他是十八年前那场战役的亲历者,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内情,也知道该从什么方面着手去调查。
    是他及时振作了起来,用整整十八年的时间,换来了这一箱证据。
    姚容发自内心为姚盛安骄傲。
    这才是他们姚家的小将军。
    南流景也夸道:“小舅舅真的很厉害。”
    “当年姚家出事时,他也只不过是十八岁,与我如今年纪相仿。”
    姚容等他感慨完,突然问:[困了吗?]
    “还行。”南流景起身活动筋骨,“我打算吃点东西再回屋补觉。”
    [不急着睡觉就好。]
    姚容声音放轻了一些:[不如我们来聊聊,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南流景下意识道:“猜到什……”
    他声音猛地顿住,眼睛以极快的频率眨了两下,突然打了个哈欠:“好奇怪啊,怎么突然就困了。”
    “老师,我不和你说了,我得赶紧去补觉。衙门和军营那里还有一堆公文等着我处理呢,这几天事情太多了,根本忙不过来。”
    姚容不说话。
    南流景大步流星,向着后院走去。
    走出十来步,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心虚地停下来,声音里带着一点儿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老师,你别不说话。”
    姚容轻轻叹了口气:[行,我说话了,你还走吗。]
    南流景直直杵在原地:“不走了。”
    看着南流景略带倔强的脸庞,姚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流景是一个非常聪明也非常有主见的人。
    他不仅仅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未来天子。
    有时即使是她,一个不注意,也会落入他的言语陷阱里。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猜到她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心思,一直没有主动向她挑明。
    如果不是姚盛安突然出现,让他露出了破绽,也许她要在很久以后才能察觉到这一点。
    [……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得很好,这不,已经能用在我身上了。]
    南流景垂下眼眸:“你生气了吗?”
    姚容反问:[我生过你气吗?]
    南流景摇头。
    [那你在想什么,流景。]
    姚容主动挑明:[或者我该称你为,我的孩子。]
    南流景身体微僵,他张了张嘴,在心里道过无数次的那声称呼,终于能脱口而出:“母妃。”
    [是我。]姚容眼眸微弯,声音里带着笑意。
    南流景又喊了一声:“老师。”
    [你喜欢哪个称呼,就喊哪个。要是觉得喊母妃太别扭的话,以后还是喊老师吧。]
    “不别扭。”
    南流景摇头。
    “一点儿不别扭。”
    “母妃,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尽管问吧。厨房那边还没做好早膳,我有足够时间来回答你的问题。”
    姚容先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南流景走到附近的凉亭坐下。
    迎着晨光和微风,南流景惬意地眯起眼眸:“离京之前。”
    [那就是两年之前。]
    虽然姚容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南流景的关心,但南流景能自己猜到她的身份,她还是很惊讶的。
    [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当然可以。”
    南流景眼眸更弯,带着点儿小得意。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是太||祖皇帝派来的,但我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后来我们一起过了第一个除夕。”
    “连我都不知道桂生喜欢吃板栗糕,你却知道,还特意给桂生准备了一份。”
    “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救下桂生,还能说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但送桂生板栗糕的行为,更像是单纯为了桂生。”
    “后来老师跟我说起姚家一案时,突然话锋一转,让我不要埋怨我的母妃。”
    “当时我在想,老师就是我理想中的母亲形象,满足了我对女性长辈的一切想象。”
    还有很多很多微不足道的细节。
    这些细节分开来,根本无法引起注意,但全部堆在一起,更加深了他的疑惑。
    “我心中的疑惑越积越多,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接近真相了,却又总感觉还差了临门一脚。”
    “直到那天,我完成了主线任务四,成功收服了屈先生。任务提示音响起时,我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你每次发布任务时,结束语都是同一句话: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他从出生开始,就被他血缘上的父亲称作“不详之人”、“克母之人”。
    桂生和春玉姑姑对他很好,但这份好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出于他母妃的恩泽。
    在没遇到老师之前,只有一个人会无条件爱他。
    那就是他的母妃。
    即使他从未见过他的母妃,但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在遇到老师之后,他患得患失过,也忐忑不安过,但那一句句经年累月从不缺席的“任务失败没有惩罚”,终于让他确信,老师也会无条件去爱护他,不忍心让他受到伤害。
    什么人会期待他的未来,引导他的成长,为他取名,为他准备锦衣华服和各种配饰,还与他共同种下一棵柿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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