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昂首阔步远去的张念钊,叶扶光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
    安心?
    这要他怎么安心!
    接下来那场骂战要是交给张念钊,他怕自己从此要身败名裂了!
    ***
    姚容这则离婚启事,仿佛在北平和沪市的文化界投下了一枚原|子|弹,掀起了无边风浪。
    启事刊登第二天,报纸上只有零星几篇文章提到了此事。
    但从第三天开始,《女报》和《启明报》有超过一半的篇幅,都刊登着与此事相关的文章。
    守旧派将整件事情贬得一文不值,认为姚容这种做法是对丈夫的不尊重。婚姻是双方的事情,没有必要闹到满城皆知。
    追求思想解放的文人则大力推崇,认为此举足以鼓舞更多女性,让更多女性站出来追求自由与进步。
    中立一方则是双方各打八百大板,认为姚容和叶扶光都有错误,但将离婚启事刊登在报纸上这种做法是时髦的,是值得推广的。
    第四天,《女报》的头版头条,刊登了周绮怀写的一篇文章。
    她在这篇文章里,详细描绘了念报之前众人的反应以及念报之后众人的反应,然后在文章中质问众人: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敢第一个在报纸上刊登离婚启事的,一定是个男人。”
    “他们夸奖这是一个妙招,称赞这是一个新鲜的有意思的做法。”
    “但当他们知道刊登离婚启事的竟然是位女性,还是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没有进过学堂的旧式女性后,他们的反应立刻变了。”
    “敢问诸君,你们反对的到底是登报离婚这件事情,还是一位女性登报离婚?”
    “你们现在的发言,到底是在单纯针对这件事情本身,还是在维护自己心中对女性的偏见?”
    周绮怀这篇文章,宛若一柄利刃,直接划开了问题的本质。
    也使得更多人都加入到这场骂战之中。
    ***
    北平的这场骂战轰轰烈烈,沪市这边的文坛也不逞多让。
    叶鹤栖每天都会跑到楼下报刊亭买报纸,躲在楼下悄悄看完,根本不敢将报纸带回家里。
    但她这副作派,怎么可能瞒得过姚容。
    这天,叶鹤栖如往常般,在楼下看完最新一期的《妇女时报》和《沪市日报》,将报纸送给楼下开店的邻居,悄悄摸摸回到家。
    结果一开门,叶鹤栖发现姚容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而姚容手里的报纸,赫然是最新一期的《沪市日报》。
    “娘!”
    叶鹤栖瞪大眼睛,下意识喊了一声,上前想要去抢姚容手里的报纸。
    这期报纸上面有一个笔名叫“浮生老翁”的人,文章不带一个脏字,但话里话外骂得特别难听。
    甚至还对姚容进行了恶意的揣测,硬是编造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奸夫,认为姚容这一系列做法,都是受到了奸夫的指使。
    奸夫为的是什么?
    为的自然是诽谤叶扶光这个真正的丈夫,借机获得名与利啊。
    通篇文章看下来,叶鹤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不敢想象她娘看到这篇文章后会有多难过。
    姚容没有阻止叶鹤栖的动作,顺着叶鹤栖的力度,将报纸塞进她手里。
    叶鹤栖低头一看,眼前一黑。
    坏了,居然刚好是“浮生老翁”的那篇文章。
    “娘,你……你看了这篇文章吗……”叶鹤栖带着一丝侥幸问道。
    “看了。”姚容点头。
    叶鹤栖倒抽一口冷气,急声道:“娘,你可千万别因为这种人而生气啊。”
    “想要污名化一位女性,只要对她进行性方面的恶意揣测就可以了。这是这些人最惯用的伎俩。”
    姚容拉着叶鹤栖坐下来:“我没生气。不过我瞧着,你比我生气多了。”
    叶鹤栖抬眼打量姚容,见姚容神色间确实没有太多异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我就是怕娘你会伤心。”
    姚容伸手去拿报纸。
    叶鹤栖乖乖松开手,让姚容将报纸取了回去。
    姚容认真道:“鹤栖,这回是你小瞧我了。”
    叶鹤栖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怎么会小瞧娘你呢。”
    姚容按住叶鹤栖,示意叶鹤栖稍安勿躁:“我知道,鹤栖你是一个勇敢、坚强还很有智慧的孩子。”
    “你的眼界比我广,见识比我多,所以过去几个月里,一直都是你站在我的身后,推着我往前走,推着我去不断改变自己。”
    “甚至这场席卷了整个北平文化界和沪市文化界的骂战,也是由你在背后一手促成的。”
    说到这儿,姚容抬起手,摸了摸叶鹤栖的马尾。
    这些天里,叶鹤栖忙着写小说,忙着看报纸,忙着生气,连扎麻花辫打扮自己的心思都没有了,每天起来随便将头发一扎就算完事。
    “我能感受到你想保护我的心情,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不需要将我的人生也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给了我挣脱泥潭的力量,也帮我规划了一个可行的未来,剩下的路,你可以陪着我一起走,但不需要再继续引领着我走了。”
    姚容说的这番话,叶鹤栖听得有些似懂非懂。她有些茫然,又有些伤心:“……娘是觉得我插手得太多了吗?”
    姚容笑了笑:“怎么会这么想呢。”
    叶鹤栖抿了抿唇:“那是我理解错了。”
    一瞧她那神色,姚容就知道叶鹤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看来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还是有些隐晦了。
    姚容想了想,干脆直接举例:“鹤栖,如果你要拯救一个人的命运,那么在解决了对方最迫切的困境之后,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叶鹤栖被问得有些懵。
    在解决了对方最迫切的困境之后要做什么?
    当然是……
    当然是……
    叶鹤栖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结合这个问题,叶鹤栖隐约有些明白姚容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了。
    “这个问题,我可能要思考上一段时间才能回答娘。”半晌,叶鹤栖慎重道。
    “行,那你好好想想,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姚容将手里的报纸放到一旁,解开叶鹤栖的头绳:“我帮你重新梳个头发。”
    叶鹤栖侧过身子,让姚容能更好使力。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照入户,落在叶鹤栖柔顺的长发上。
    姚容以手指为梳子,用手梳顺叶鹤栖的头发,将叶鹤栖那头又黑又厚的头发拢起,重新编了个漂亮的麻花辫。
    “好了,你快去换身衣服,一会儿我们要出门。”
    “我们要去哪儿?”叶鹤栖摸了摸自己的麻花辫,还借着窗户倒影小小地臭美了一番。
    “陈主编帮我们约了《妇女时报》的主编一起吃饭,商量小说的连载问题。”
    如今这场由离婚启事引发的骂战愈演愈烈,已经是时候开启第二步行动了。
    小说肯定要在《女报》上连载。
    但《女报》只在北平发行,在沪市这边没有根基,所以陈宛打算继续和《妇女时报》合作,两个城市同步连载小说。
    这顿饭约在了一间有名的西餐厅里。
    姚容和叶鹤栖穿着周绮怀送的新衣服,匆匆赶到西餐厅时,便看到陈宛坐在窗边朝她们招手。
    在陈宛身旁,还坐着一个书卷气浓重、鬓角微白的女人。
    正是《妇女时报》的主编贝涟。
    “我们来晚了。”姚容连忙道歉。
    陈宛笑着出示自己的手表:“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差几分钟,你们没晚来,是我们两人早到了。”
    等姚容和叶鹤栖坐下后,贝涟打了个招呼:“我很早就想见一见姚女士和鹤栖了,你们母女都是女中豪杰。”
    “贝主编过誉了。”姚容谦虚道。
    贝涟摇头,她素来喜欢实话实话:“一点儿也不夸张。那则离婚启事引发的影响,远超乎我的想象,更别说在离婚启事之后你们还有下一步计划了。”
    夸过姚容和叶鹤栖,贝涟还代表《妇女时报》向她们道谢:“短短几天时间,《妇女时报》的销量就从三千份上涨到了一万一千份,已经赶超了不少有名的大报。”
    而这销量的上涨,全赖于那场骂战。
    可以想象,等到小说开始连载后,《妇女时报》的销量绝对会进一步飙升。
    说到这儿,贝涟还笑看了陈宛一眼:“《女报》的销量,肯定要更好吧。”
    陈宛谦逊道:“也就是从两千份一下子涨到了一万五千份,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贝涟笑骂:“你省省吧。卖出两千份的水平,就只能保证勉强不亏本。一万五千份,这是直接一下子跨入了畅销报刊的行列。”
    陈宛多端庄严肃一个人啊,眼角眉梢的喜色是怎么也压不住:“这一万五千份,还是昨天绮怀发电报告诉我的,今天估计还能再多一点。”
    聊了聊报纸的销量,几人才将话题转到小说上。
    报纸要刊登叶鹤栖的小说,当然是要给稿费的。
    贝涟也不小气,她给的千字和陈宛给的一样,都是千字四块。
    听到这个价格,叶鹤栖连忙道:“这也太高了,我只是一个新人,两位主编按照新人的稿酬给我结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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