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便道:“陛下,若是将前后顺序换一换如何?”
    皇帝捏了捏眉心,示意媚娘继续说。
    媚娘便道:“先帝是先择定了二十四个功臣,为褒崇其勋德,特起凌烟阁为念。”
    “然陛下可先起一座凌烟阁,此时自是不可能如先帝年间一般,足有二十四功臣。但日后若有功勋懋著的功臣便可将其图形其中。”
    “一来可告慰陛下登基后,军功卓著的邢国公。”
    “二来,也是勉励朝堂百僚,为国尽忠树立功勋。”也让朝臣们有个终身奋斗目标。
    比如此时在吐蕃镇守的薛仁贵,在辽东镇守的刘仁轨等人,若闻此信想必会更加振奋。
    亦或是有此时,尚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若有远大抱负,将来也未必不成大唐将才!
    皇帝沉思片刻,终是颔首:“媚娘之言,不失为良计。”
    想到这一年来病痛甚多的苏定方,皇帝心下也不免黯然——他还记得那个擒获阿史那贺鲁于昭陵献俘的苏大将军。
    名将老去……让曾亲眼见过父皇征战沙场,也目睹着父皇疾痛缠身的皇帝,格外伤感。
    “是该让邢国公知道,若朕之朝有凌烟阁,以他的功绩,必入阁内。”
    “就如媚娘所言,先起凌烟阁!”
    **
    太极宫东北角。
    姜沃一脸纯良与阎立本说过‘不知此事’后,两人继续在附近的亭台楼阁转悠。
    缓行之时,姜沃还于脑海中打开了系统。
    且说,许多年前,在姜沃刚成为‘正式用户’,能够花筹子购买各种指南的最初。她曾经领过一个福利,能够免费抽取一本指南。
    因而姜沃从系统中得到的第一本指南,其实并不是医书,而是这本免费抽到的《宦官专权微操:皇帝与朝臣,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这本指南,是一位倒霉前辈的自传——这位与她一样绑定‘权力系统’的前辈,不幸穿到了晚唐,还不幸做了宦官。
    不过看题目也可知,这位前辈虽是遭遇地狱开局,最终还是成为了在晚唐能够废立皇帝,大权独揽的一代权宦。
    说来,姜沃是很庆幸抽到这本书的。
    此书中记载了许多大唐数百年内风云变幻之事。而这位前辈,既有后世人的眼光,又切实地站在晚唐的破碎山河之前。故而回望曾经的大唐盛世时,除了感慨,也剖析了许多盛世下的危机。
    这些年姜沃常会把这本书拿出来翻看一二。
    常看常新。
    当年凌烟阁初建,姜沃就是从这本书里,被剧透了凌烟阁的布局,以及凌烟阁最初的二十四功臣。
    而近来,她再次打开了这本指南,将有唐一代,后面几朝皇帝往凌烟阁塞的上百人,都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彻底无语掉。
    姜沃先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上官仪(李显将其绣像凌烟阁)、褚遂良、韩瑗、张柬之。
    姜沃:……
    后世的大唐皇帝,将以上这批人送入凌烟阁,针对武皇简直不要太明显。这些人的共同点,无非是早些年反对过武皇,又或是发动神龙政变逼迫武皇退位的宰相。
    虽说文臣武将入阁的标准不一样。但怎么看,文武兼备的狄仁杰、刘仁轨、裴行俭等人,都比以上几位有资格入阁。
    然而他们未曾入凌烟阁,倒是那几位进去了。
    可谓是只看‘政治正确’,完全不论功绩了!
    姜沃忍着恼火继续向下看:很快发现,没有最堕落,只有更堕落。唐中后期的凌烟阁,固然也有平定战乱的将领,但却还掺杂了些‘神奇物种’。
    比如,凌烟阁内甚至出现了叛军。
    说来还是熟人的子孙——姜沃有时也很疑惑,为何这些大唐的名臣名将,子孙都不肖其祖。
    唐肃宗年间凌烟阁功臣:薛嵩,薛仁贵之孙。
    这位可是曾经入仕安禄山,后来见叛军兵败才投降‘迎拜于怀恩马前’,终生并无甚有益于大唐的战功,却能图形凌烟阁。
    反而其祖父,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并未有此荣耀。
    此外,还有奸邪叵测专权自恣的宦官如鱼朝恩(差点害死郭子仪)、程元振等,也挂到了凌烟阁里。
    姜沃关上了系统:血压高了。
    第164章 公主入凌烟阁
    乾封元年,三月初一。
    春景盛。
    初一十五,皆是百官入朝的大朝会。
    晨起,姜沃换过官服,于镜前静立。
    铜镜打磨的极为光亮,映出镜中人紫袍金带。
    姜沃对着镜子,先理过腰间三品以上朝臣可佩戴的金银缕鞶囊、水苍玉,再伸手正一正弁冠之上插着的犀导簪。
    “师父。”
    姜沃无需低头,从镜中就能看到,自己身旁站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仰头望着她。
    “笏板。”
    婉儿双手捧着一枚,对此时的她来说,还过于宽大的玉笏。
    因怕掉在地上,她小手握的紧紧的,以至于姜沃接过笏板后,就见孩童细嫩的手上还带着一道压痕。
    姜沃蹲下身子,将婉儿的手放在掌心轻轻吹了吹。
    稚童的眼睛,如两丸透澈的黑色琥珀。
    婉儿忽然问道:“师父今日……很欢喜?”
    姜沃莞尔,孩子对情绪真是很敏感啊。
    她点头,温声道:“是,今日师父要去做一件,很早就想做的事情,所以很欢喜。”
    婉儿好奇道:“师父,是什么?”
    铜镜旁用来计时的刻漏,发出清脆地响声,提示着姜沃到出门的时辰了。
    于是她只对婉儿笑道:“等婉儿再长大一点,师父慢慢讲给你。”
    婉儿从来很乖,也已经懂得刻漏响起代表师父要走了,于是点头道:“我送师父出门。”
    姜沃站起身来,最后对婉儿笑道:“如果师父今日顺遂,晚上……我们就吃烤培根卷好不好?”
    婉儿很喜欢焦香的烤培根,闻言点头:“好!”
    *
    马车之上,崔朝笑问道:“你明明知道培根是英国……”
    姜沃打断:“好,这句话到此为止刚好。”
    崔朝含笑摇头:虽不知她为何把烟熏猪肉片,以李敬业的字‘培根’来命名,但横竖只在家里称呼,也无妨吧。
    他递上一枚荷包。
    姜沃接过来,沉甸甸的。抽开绦子倒出来一看,是外面包着糯米纸的一枚枚糖块。
    崔朝的语调总是很平稳,像是透过薄薄的棉帘,映进来的春日暖阳。他不紧不慢数过去:“是加了麦冬、木蝴蝶、罗汉果、桔梗的润喉糖。知道你不喜欢款冬花的味道,就没有加。”
    说完后才笑了笑:“想来今日你要说不少话。”
    姜沃含了一枚糖:“是啊。”
    *
    刚进含元殿,姜沃迎面就遇到了喜气盈腮的江夏王。
    自上月,一圣要起本朝凌烟阁的消息传出,江夏王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那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整个人年轻了十来岁!跟年龄相仿,但因为凌烟阁要加更多班而憔悴的阎大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真是这世间的快乐守恒定律:江夏王的快乐,是因为有人替他负重前行。
    他见了姜沃,爽朗打招呼道:“姜相。”然后忽然冒出来一句:“今日晨起,我想起赵国公,真是感怀不已。”
    长叹一声:“怎么偏生就天人永隔了呢?”
    姜沃:……
    李道宗是想让长孙无忌亲眼看看他圆满的一天吧——圣人会在大朝会上,于百官前正式下诏,令阎立本为他和苏定方绘人像入凌烟阁。
    *
    “先帝曾诏:自古皇王,褒崇勋德,既勒铭于钟鼎,又图形于丹青。”[1]
    “朕追远先德,今再起凌烟之阁,念兹功臣。”
    群臣皆拜称圣恩。
    尤以邢国公苏定方、江夏王李道宗一人,格外再拜‘图形凌烟阁’之恩荣。
    其余朝臣也只好带着羡慕的眼神多看两眼——毕竟武将重臣多在边关,在朝的多为文臣。除了宰辅们还敢在心里想一想,其余绝大部分人自知,此生跟凌烟阁的关系,就是没啥关系。
    故而江夏王、邢国公谢恩过后,已经有朝臣摸一摸袖中的奏疏,等着回禀本部朝事了。
    然,只见丹陛之下,另有身着紫袍的宰相起身。
    *
    姜沃手持笏板,立于丹陛之下:“臣有奏。”
    “如陛下方才所言,先帝曾诏‘建武功臣,麟阁其形’”
    “臣请为平阳昭公主,图形凌烟阁!”
    朝上先是一静,然后微有嗡然之声。
    平阳昭……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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