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忙将西装奉上。
    慧姐接过来那外套,亲手仔细地整理好后,这才转身出去了。
    陆绪章和大家说笑着,给外宾介绍中国玉器的历史。
    对于刚才的小事故,他并没放在心上,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而已,几句玩笑话化解了就是,至于那出了事故的服务员,他更是没细看。
    事实上,他有些漫不经心。
    这是首都饭店的文物专柜,十几个柜台几乎囊括了各样文物,其中也包括一个珠宝展柜。
    那满堂珠玉自然是光影流动,绚烂夺目。
    这次刚下飞机,他就接到紧急的任务,贵宾来访,想顺势参观下国内文物局,也想看看首都饭店的珠宝柜台。
    只是这方面人才欠缺,上面知道他的亡妻对珠宝颇有研究,明白他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一些,便委派了他陪着几位外宾过来参观,顺便介绍下情况。
    他只能在机场简单沐浴,之后紧急回到单位,拿了合适的材料便赶来了。
    一般来说他参加重要场合必然有备用的衣服以防不测,但这次出国一段时间,单位正好没有备用,随身行李还在机场,如今遭遇了这一杯咖啡,就略显狼狈了。
    他收敛心神,看着这满室玉器,他其实并不喜这些,或者说,并不想看到。
    关于珠宝玉石,他所知道的都是孟砚青教她的,一个琐碎的细节都可能让他封存的记忆重新破壳而出,变得清晰而有力。
    这对他无疑是一场精神消耗。
    不过他依然保持着愉悦而得体的笑容,陪着几位外宾四处看,谈笑风生,偶尔会给大家引经据典,讲讲珠宝趣闻,于是所有的人都很满意,听得意趣盎然,时不时笑出声。
    在讲解告一段落时,其他领导陪着外宾们兴致勃勃四处看,他看了一眼旁边,便看到了慧姐,她手里捧了他的西装安静等着。
    他微点头,旁边宁助理连忙走上去,从慧姐走中接过来西装,之后递给陆绪章。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陆绪章顺其自然地穿上西装,这个意外事故算是无声化解。
    他抬步,打算过去陪外宾一起看看那玉器,谁知道就在这时候,视线扫过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他的眼中。
    他微怔,脑中甚至有些空白,待反应过来,要细看时,却见那是一个清洁服务员,穿着蓝褂站在洗手间处,好像正收拾起马桶刷子等物。
    之后,她很快拎着进去了洗手间,不见了。
    陆绪章盯着那洗手间入口处,蹙眉。
    宁助理感觉到上级神情间的怔忪,便低声提醒道:“先生?”
    陆绪章神情恍惚,怔了片刻,之后神情到底恢复了清明,他摇头,示意宁助理没什么,之后便陪着外宾继续参观。
    而洗手间里,孟砚青也是没想到。
    她觉得她早晚要面对陆绪章的,也许早也许晚。
    但绝对,绝对不是现在。
    至少不是她穿着清洁服务员蓝褂子收拾洗手间的时候!
    以前孟砚青特别在意这些,她好排场,好面子,也注重形象,绝对不会在陆绪章面前有任何不雅。
    现在重活一世,她已经变了很多,不会去在意那些有的没的。
    但是总不能人家西装革履气场十足,自己灰头土脸打扫厕所吧?先不说丢人不丢人,她怕他先吓死再气死。
    所以本来要出去洗手间的她,立即拎着那扫帚马桶刷子重新钻进去了。
    他们不走,今天她就住在洗手间了,反正她坚决不出去,她就不信陆绪章能来女厕所找人!
    走进洗手间后,她竖起耳朵,提心吊胆地听着外面动静。
    她感觉陆绪章好像看了自己一眼,也许他察觉到异常了。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过好在,听起来并没什么异样,脚步声逐渐远去,看样子陆绪章继续领着外宾参观别处了。
    她这才略松了口气。
    一时想着,她实在是不应该来,应该听慧姐安排,就在那里卸货,累死也比跑来这里提心吊胆丢人现眼强。
    而这个时候,陆绪章一行人已经参观完毕,准备离开,在众人的拥簇下,他逐个和那几位外宾握手,之后先安排他们上了车。
    等几辆红旗轿车缓缓驶离,他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了。
    他驻足,回首再次看了一眼那展厅门口。
    一时却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影子,神韵间实在像极了记忆中的孟砚青。
    他有种冲动,想回去看看。
    但又觉得,没必要。
    他静默地站在那里,足足两分钟,久到一旁的秘书和警卫员都感觉哪里不对。
    按说他应该上车离开了,但他没有,他就站在那里,也不说话,这显然是很不寻常的。
    饭店门口服务生和安保人员脸上都浮现出不安,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慧姐走了出来,她走到陆绪章身边,低声问道:“陆同志?”
    陆绪章:“没什么,只是看你们饭店的那棵枫树,好像红了?”
    慧姐听这话,也抿唇笑了,她看着眼前男人,轻声道:“对,枫叶红了,这正是我们饭店最美的时节。”
    每年首都饭店枫叶红了的时候,陆绪章都会特意过来看看,她一直等着今年那个看枫叶的他。
    陆绪章颔首:“最近你们要准备群英会,很忙吧?”
    慧姐:“也还好,反正每年都是这样,已经习惯了。”
    陆绪章道:“刚才那位服务员同志,其实不必太过苛责,新人总是会紧张,会犯错误,没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当时也怪我,是我坐的位置不好,导致她动作不方便,回头和你们王经理提下吧,就说是我说的。”
    慧姐无奈苦笑:“给陆同志添麻烦了,你的衣服,回头方便的话,我们派人过去取来,重新干洗吧。”
    陆绪章摇头,唇边挂着礼貌的笑,温声道:“不必了,我自己会处理,我先上车了,不耽误你们工作了。”
    慧姐眼底显然有些失落,不过还是笑道:“好。”
    陆绪章和慧姐告别后,便上了红旗轿车。
    车窗玻璃落下时,他唇边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一路上,他一直没说话,就那么侧首看着窗外。
    夕阳洒落这座城市,又是一天过去了。
    旁边的宁助理明显感觉他心绪不佳,一时小心地道:“先生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因为那个服务员吗?”
    陆绪章:“没什么,新人而已,在所难免的,不是什么要紧的,我相信客人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只是——”
    他略顿了下,还是说出自己的疑惑:“今天在展厅,我看到一位打扫卫生的服务员,侧影很像我的妻子。”
    宁助理微诧。
    毕竟这种话他已经听到过一次,这才隔了多久,又看到一位,这也太巧了。
    他小心地问:“是那个在洗手间打扫的服务员?”
    陆绪章微颔首,想着那个服务员的样子,远远地看,确实像极了。
    不过他明白,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
    那服务员在打扫卫生间,而孟砚青是什么人,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辈子连扫帚都没碰过的人。
    宁助理略想了想,道:“先生既然觉得像,总归是一个缘分,不如让人回去问问?”
    做人助理的,自然很会揣度上位者那不可言说的心思。
    显然,陆绪章对那故去十年的亡妻依然心有眷恋。
    而以陆绪章的条件来说,无论是相貌还是前途都是一等一的,他这样的位置,只需要一个眼神,说不得对方就会拜倒在他面前。
    如此一来,未尝不是一桩美谈。
    陆绪章淡声道:“那样有什么意思呢。”
    他看着窗外,有鸽子掠过四合院上空,发出鸣哨声,初冬的天空一片清冷。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刻意讨好他,给他介绍了和孟砚青长得相似的,或者有些才情和孟砚青类似的,但是那也没什么意思。
    他也不可能因为一张和孟砚青相似的脸而做出什么。
    那是羞辱自己,也是羞辱孟砚青。
    他垂下眼,道:“我只是觉得,最近我应该休息了。”
    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一个人那么神似孟砚青。
    那不过是莫名的幻觉罢了。
    宁助理听着,道:“是,先生回去后先倒时差,趁机多休息几天,孙同志那里也说了,赶紧放几天假。”
    陆绪章揉了揉额:“明天我不去单位了,你把最近的材料拿给我,我有时间的时候会看看。”
    宁助理忙道:“好。”
    第27章 他就不适合做丈夫
    陆绪章来了一趟首都饭店后,他的故事迅速在这些新晋服务员中流传。
    陆家书香门第,底蕴深厚,他家中祖辈是清朝末年慈禧挑选出的赴美留学幼童之一,之后成为那一批幼童中唯二两位取得学位的——当时和陆家一起获得学位的便是詹天佑。
    而早在本世纪初,陆绪章爷爷便是清政府派出去的外交官,后来在总统府也曾经担任要职,再之后家族几经沉浮,倒是也做出一些事,颇有威望声名。
    到了陆绪章父亲那一辈,三十年代庚子赔款留学生,是知名爱国人士,解放后更是发挥所长,为国效力。
    他自己海外留学归来,已担当重任屡次立下大功,这是铁板钉钉的国家栋梁。
    关键人家才三十二岁。
    关键人家还长那么好看。
    为什么男人竟然被称作好看呢,因为就是好看。
    看着赏心悦目,看着如沐春风,看着他,你便觉得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翩翩君子,也是西方传说中的优雅绅士,这个人兼具了一个女性对于男人所有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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