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下去。”
    “是。”
    屋里的灯还亮着,温殊色一手提纱灯,一手抱着自己的衣物,立在门前先唤了一声,“郎君……”
    谢劭成日躺在床上,睡太多,哪里还有瞌睡,小娘子一走,也坐不住了,把闵章叫进去,“三奶奶这几日花了多少银钱?”
    转头看过去,目光突然一顿。
    闵章刚沐浴完,换了一身亮宝蓝的新衣,布料倒是好的,可那样式和刺绣普普通通,且腰身一看就小了。
    闵章似乎也有些别扭,吸了吸气,“奴才得去算算……”
    “回来。”自己穷了这些日子,闵章也跟着他一块儿穷,如今都熬过来了,也不能亏待了他,“这衣裳找谁做的,尺寸都不适合,别穿了,扔了吧。明日去三奶奶那领些银钱,自己再去做几身……”
    闵章立在那没应,脸色有些为难。
    “怎么了。”
    “是三奶奶前几日做给奴才的。”闵章低头看了一眼,觉得还挺不错,“除了有些紧,奴才倒是很喜欢。”
    谢劭蹙起了眉头,目光从上到下,又把那件袍子瞧了一遍,衣襟处的刺绣,针脚虽不马虎,但普普通通几片竹叶,一看就是急于完工……
    可这些都是次要,谢劭问:“三奶奶何时给你的?”
    闵章并没察觉出异常,“主子受伤前就给了奴才,说是奴才身上的衣裳旧了,给奴才置办了一身。”
    受伤前就有了……
    她真贴心,连他的小厮都想到了,他却至今都还没穿过她置办的新衣。
    亏他一进城就想到给她置办衣裳,她呢……
    “你这身不适合,换下来给我,你自己再去做几身。”他明儿就穿在身上,让她看看,她是怎么虐待他的。
    闵章一愣。
    “怎么,不乐意了?”
    不过一件衣裳,再喜欢,主子想要也得给,闵章点头,“成,奴才这就下去换。”
    衣裳是抢过来了,心头却阵阵发堵,那没良心的东西,心里压根儿就没自己……
    说曹操曹操到,心头刚骂完,门外便响起了小娘子的声音。
    脑门心两跳,暂且是不想搭理她了,躺在床上,假装没听见。
    小娘子却没放弃,一声接着一声地在外唤他,“郎君,郎君……我知道你没睡着,你白日躺了那么久,定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就是想进来陪郎君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说什么?
    说她想到给闵章置办新衣,也没想到自己?
    小娘子半天没听他回应,开始拍门了,“郎君……”
    闵章换好衣裳,从外间倒了回来,把适才那一身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了木几上,抬头看了一眼床上假寐的人,“主子,三奶奶在叫您。”
    谢劭一瞬睁开眼睛。
    他长了耳朵听不见吗,要他来说,“睡你的觉。”
    闵章不敢再出声,去了外间,睁眼熬着,看他能坚持多久。
    门外的小娘子突然不敲门了,去了里屋的窗扇处,“郎君是歇息了吗,那你安心地睡吧,千万别管我,我就坐在屋外,难得今儿晚上的风又大又凉,我吹一晚上吧。”
    之后便没了半点声音。
    谢劭偏过头,外面静悄悄地一片。
    这招死缠烂打,她也想得出来,可放在小娘子这头倔驴身上,似乎没有她干不出来的事儿。
    熬了片刻,终究是没忍住,也没好意思去叫闵章了,里屋对面有一扇窗,打开就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轻手轻脚地到了窗前,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取掉木栓,往外一推,窗扇打开,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了门前台阶上的小娘子。
    听到动静声,小娘子及时回头,四目隔着夜色朦朦胧胧地对上,下一刻便听到小娘子一声惊呼:“郎君怎么起来了呢,赶紧去躺着吧,千万别碰到了伤口,也别吹了风,担心着凉。”
    从打开窗户的那一刻,谢劭就知道自己完了,此时挫败地看着她,“你又想怎样?”
    “我吹风啊,郎君没看出来吗?”温殊色扭着脖子同他说话,“我也没出声,应该影响不到郎君,郎君去睡吧,别管我了。”
    她这副赖皮样,比自己还技高一筹。
    只能说从前作恶太多,终于遭了报应,她就是来压制自己的,稳了稳情绪,柔声道:“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郎君为何非要我回去呢,我坐在这儿吹风,并没干涉到郎君睡觉,风是天下刮下来的,也不是郎君的,郎君这般,可别怪我胡思乱想了。”
    他倒是想听听,她怎么胡思乱想了,站在那儿等着她的下文。
    她也没让他失望,转过身子对着里面的人,“我问郎君,是不是今夜我坐在这儿,郎君当真睡不着?”
    这不废话吗。
    她在门前坐着,他能睡得着?
    见他没出声,似乎默认了,温殊色更来劲了,继续问他,“此时郎君是不是有一种放心不下的感觉?恨不得出来,把我从这冰凉的地板上拽进屋内?”
    她能说会道,谢劭已经没撤了。
    “我明白了。”小娘子冲她一笑,“郎君不就是在心疼我嘛。”
    她总算良心发现,体会到了自己的心,“既然知道,就起来吧。”
    “好嘞。”小娘瞬间从地上起来,抱着手里的衣物,来到窗前,对立面的郎君隔窗相望,两只眼睛在夜色中,灼灼生辉,“我听兄长说,只要心疼一个人,那便是喜欢。”忽然往他跟前一凑,仰起头看向他,“郎君是不是喜欢我?”
    太突然。
    像是被人抓到了内心的辛秘,心口“砰砰——”漏了两拍。
    小娘子的目光期待又自信。
    他能断定,只要自己一点头,那张脸必然会笑得花儿还灿烂,若是换在昨儿,或是发现闵章的那身衣裳之前,他肯定就缴枪投降,当下承认了,让小娘子乐个开怀,但此时心头明显还有一口气没顺过来,眸光轻轻地碰上她的眼底,“那小娘子呢,喜欢我吗。”
    说完,心口不觉“咚咚——”跳了起来。
    “喜欢啊。”
    太快了,快得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半点羞涩,让人瞧不出一丝真心,不死心地试探道:“那闵章呢。”
    果然,小娘子毫无犹豫地道:“也喜欢啊。”
    话音一路,隔壁正听得仔细的闵章脸色瞬息生变,猛地从榻上翻坐了起来,紧张地立在那,都不敢呼吸了。
    窗前郎君的讽刺声,传进了夜风中,“小娘子好大的胸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喜欢的人真多。”
    “啪——”一声,毫不留情地扣下窗扇,把小娘子关在了外面。
    咦咦~
    这是几回了。
    上回好像也是这样把她关在了门外。
    温殊色盯着眼前紧闭的窗扇,深吸一口气,再也没了好脾气,“谢三,你讲不讲道理,这不是你要问的吗,我说错了吗?我就是喜欢你啊,我也喜欢闵章啊。”
    一波未平,再来火上加油,外屋的闵章连死的心都有了。
    只求三奶奶快莫要再提他了。
    温殊色不想同他讲道理了,直接立在门前,“谢三,你把门打开,这是我的屋,你凭什么一个人占了,那名秀阁的老板娘,今日亲自替我量了身形,我才一尺八的腰,细着呢,屋里那张床至少五尺多宽,我就不信不够咱俩躺了……”
    这一闹起来,动静太大,把外面的人也引了进来。
    身后几盏纱灯缓缓而来,知道八成是晴姑姑和屋里的丫鬟。
    到了这份上,她也不怕丢人,今夜不丢人,等到明日公婆上门知道两人分床睡,那才叫没脸。
    温殊色把手里的纱灯和衣物往地下一搁,挽起袖口,扶了一下头上的高鬓,再绕了绕胳膊上的披帛,做足了架势,最后一次冲着门内的人喊话,“谢三,你到底开不开门,你再不开我就要撞了啊!我数到三,一……二……”
    身后的纱灯也到了跟前。
    温殊色提起一口气,正要抬脚。
    “儿媳妇让开,我来!”旁边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胳膊,轻轻把她往边上一拉,温殊色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位高挑的妇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第82章
    妇人一袭烟紫长裙套半臂,头梳高鬓,来不及去猜想她是谁,温殊色便被前面那句“儿媳妇”炸得脑子空白。
    跟前紧闭的房间也在妇人抬腿的一瞬间,从里打开,闵章立在屋内一脸惊慌,躬身行礼,“二爷,二夫人。”
    “哟,知道开门了。”妇人收回伸出去的脚,扫了一眼里屋的位置,这才缓缓回过头。
    妇人目光碰过来的瞬间,温殊色慌忙垂下了头。
    急急忙忙把挽起的长袖捋下来,往后退了两步,朝跟前的二人屈膝蹲礼,“父亲,母亲。”
    苍天大地,她都干了什么……
    这回倒怪不得旁人,全砸在了自己的手里。
    知道谢家公婆这两日会来,今儿她还偷偷练习了一番,怎么说话,怎么行礼,站姿坐姿,都拿捏好了,殊不知没算准日子,一切都白搭了。
    祖母时常教导她,人与人的第一印象至关重要。要时刻提醒自己注意言行,谁知道什么时候便被旁人瞧见了你不好的一面,平时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这话可不就是说的她吗,她一向都做得很好,偏偏这时候来……
    也不用隐瞒了,公婆已经知道了两人分房睡,还撞见了她如此泼辣的一面,以谢劭对两人的描述,今儿八成要逼着他休妻。
    也不知道谢老祖宗来了没……
    心头忐忑煎熬,尤其是耳边安静了下来,知道自己在被公婆打探,愈发无地自容。
    妇人侧身让出头顶纱灯的光,歪下头瞧了她一眼,大致见到了个模样,轻声一笑,“这一路上个个都说咱们儿子因祸得福,我还道是旁人嫉妒,如今瞧了儿媳妇,倒也明白了,果然是让他谢三占了便宜。”
    温殊色一愣。
    今日来得匆忙,二夫人也没想到会便撞见了这一幕,知道这孩子怕是吓得不轻,没先与她说话,转身进屋去瞧那位‘大爷’。
    看看他何来的本事,把自己的媳妇儿关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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