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柳遥虽然不记得了,但他身边的人却都还是记得的。于是纷纷安慰他说,可能是他当晚酒喝得太多,所以才不小心忘记了。
    连自己的婚礼经过都能忘记。
    柳遥忍不住挠头,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比自己更糊涂的人了。
    清晨,香茗茶坊内。
    因为临近盛阳节,街上多了不少行人,连带茶坊也变得比往日更加热闹。
    楼下似乎有书生在吟诗作对,飘飘渺渺的诗句声传到一楼雅间,似乎是,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梦。
    柳遥扶住额头,感觉自己也在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幻梦之中,无论如何也无法醒来。
    “大哥睡糊涂了吧?”听到他的小声念叨,对面崔怜儿笑着帮他斟茶,“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是在做梦。”
    “也对。”柳遥接过热茶,笑了笑,将那点胡思乱想抛到脑后。
    刚接手茶坊不久,柳遥对许多事务都不算熟悉,只能从最简单的记账开始学起。
    好在妹妹崔怜儿刚搬到姑婆家里无事可做,便干脆过来陪他,顺便帮忙试吃茶坊新做的点心。
    说到梦,崔怜儿忽然蹙了蹙眉,仿佛有什么心事,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怎么了?”柳遥疑惑问。
    崔怜儿放下手中的点心,望了望四周,终于压低了嗓音。
    “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庚林村那边出了大事,接连死了四五个人。”
    “这么多?”柳遥略微惊讶。
    庚林村距离九桥村有一段距离,位置更靠近北方,但同样归在宴城的管辖范围内。
    如果真死了四五个人,没理由宴城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都是死在睡梦里的,”崔怜儿脸色发白,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物,“听他们说,应该是闹了雪煞。”
    柳遥眉头微皱。
    雪煞是边关附近传说的一种邪物,据说是冻死的外乡人所化。
    因为客死异乡,冤魂不散,所以常常会在大雪过后出现,诱使村人在睡梦里独自走进雪里,以至活活冻死。
    当然,也有人说雪煞根本就不存在,那些冻死的人仅仅只是睡糊涂了,所以自己走出了家门。
    “都已经死了人了,难道宴城官府就这么放任不管吗?”柳遥皱眉问。
    崔怜儿撇了撇嘴,“上头大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平日最讨厌神神鬼鬼的事情,就只叫衙役过去转了转,之后便再没什么说法了。”
    “还有那里正,也是个糊涂性子,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听村民的建议说要祭水神,求水神的庇佑,结果送进河里的姑娘淹得半死,那雪煞依旧还是在夜里害人,弄得人心惶惶。”
    崔怜儿轻叹口气,“可惜了那姑娘,如果换成是我的话,宁可同归于尽,也绝对不会去当那劳什子的祭品。”
    “应当不会,”柳遥安慰她道,“九桥村已经十几年没举行过活祭仪式了,里正也不会答应的。”
    倒不是说九桥村的里正有多良善,单纯是因为里正邢傅林惯会息事宁人,连止戈山上偶尔出现的阴兵都不肯解决,怎么可能去碰活祭这种事。
    想到此处,柳遥眉心莫名刺痛了下,总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可说不准,”崔怜儿愁眉苦脸,还是觉得担心,“庚林村离九桥村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谁知道雪煞会不会跑到咱们村子里来。”
    “总之你记住了,如果哪天有谁找你去做祭品,你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被打断思路,柳遥笑容无奈,“我都已经成亲了,怎么可能去当祭品。”
    “那也不行,”崔怜儿伸手将他拉住,“你脾气那么好,说不准人家随便求你两句就答应了。总之你离这件事远一些,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掺合进去。”
    “好。”柳遥无奈点头。
    祭品……
    这个词实在太过遥远,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了。
    因为要考虑重新翻修一楼雅间的事,柳遥直忙到很晚才回去。
    徐伯担心他路上出事,特意给他雇了辆马车,却不想中途马车坏了,柳遥
    只能下了车独自回家。
    天色渐渐黑沉,只有柳遥一个人走在路边。除了偶尔有马车路过外,两边几乎看不到多少行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之前在茶坊听到关于雪煞的事情,柳遥半信半疑,其实并没有觉得有多害怕。
    如今迎着冷风走在黑暗里,却忽然后知后觉升起了丝恐惧。
    “谁!”似乎有人影出现在路边,柳遥惊得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来人一共有三个,都是一十出头模样,容貌还算端正,就是举止有些轻浮,原本正晃悠悠走在路上,见到柳遥顿时停住了脚步。
    柳遥暗自警惕。
    这几人他都认得,正是经常在宴城西街闹事的地痞无赖。
    最近不知受了谁的指示,隔三差五便要来茶坊寻事,好在徐伯态度强硬,找来相熟的衙役很快便将几人赶走了。
    谁想今日就在半路上遇见了。
    柳遥忍不住后悔,他就应该听殷月离的话,让家里的马车过来接他,而不是夜里独自走在小路上。
    这些地痞人高马大,又是受了旁人的指使,等认出他是香茗茶坊的掌柜,再想脱身恐怕就困难了。
    正在柳遥尝试找机会逃走时,对面三人忽然双眼圆睁,仿佛受到了比柳遥更大的惊吓,脸色瞬间就白了。
    “救命,别杀我!”
    “我们今天什么都没干。”
    走在最前的人直接腿软跪在了地上,不住朝柳遥叩头。
    “求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真的再也不敢了!”
    另外两人也吓得魂飞魄散,死命将地上的人拽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怎,怎么了?
    柳遥迅速望了望四周,心里不住打鼓,昨天才刚下了场雪,可别真的有雪煞之类的东西出现吧。
    三名无赖转眼跑没了踪影,留下柳遥一人心惊胆战,不敢继续停留,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往九桥村赶去。
    足足半个时辰的路程柳遥只花了一刻多钟便到了。
    跑得脸都红了,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栏杆,刚进到庄园,就看见满院的红芝草,花苞鲜艳,枝叶繁茂,笼罩在月光下更显得妖冶而诡异。
    柳遥瞬间停住了脚
    步。
    马上便要入冬,天气冷得厉害,红芝草最是怕冷,怎么可能在雪地里生长。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公子之前带来的红芝草种子不小心浸了水,小人担心会出问题,就自作主张先种在院子里了,公子如果觉得不妥的话,可以等过两日再挪进屋内。”
    柳遥顺着声音回过头,就看到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男子,鲜血顺着盔甲流到地面,男子抬起头,露出左半张脸上的森森白骨。
    柳遥整个人都不好了,慌不择路地朝后跑去,直到忽然被人一把抱住。
    “跑什么,”那人语气责备,“慌慌张张的,院里的雪还没扫干净呢,仔细等下摔着了。”
    是殷月离的声音。
    柳遥身子发软,连忙抓紧对方的衣袖,“有鬼,院子里有鬼!”
    “什么有鬼?”殷月离满脸莫名,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即语气轻松,“哦,那是邵管家,你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我本打算叫他到城里去接你。”
    管家邵蒙?
    柳遥也愣了,连忙回过头,发现站在园子旁边的的确正是邵蒙没错。
    身上穿了件浅灰色的衣袍,左脸上的伤疤依旧可怕,却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可……”柳遥已经混乱了。
    那他刚刚看到的染血盔甲和白骨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你看错了,”殷月离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饿不饿,厨房刚炖了鸽子,先去喝点暖暖身子吧。”
    柳遥望了眼邵蒙,轻轻舒了口气。
    殷月离是从京城来的富商,路过宴城,偶然碰见正在绸缎庄里做伙计的柳遥,不知怎么一眼瞧中,特意请了媒婆过来说亲。
    彼时柳遥因为后娘的事情刚与家里闹翻,正暂住在舅舅那边,心绪乱得厉害,原本是不打算同意这门婚事的。
    谁知对方锲而不舍,几次三番请人来说和,甚至连里正都请了过来。
    一来一去,柳遥也渐渐松动了,在和对方相处段时日后,便索性答应了这门婚事。
    这期间柳遥和邵蒙也见过几次,知道对方虽然外表吓人,但其实性格温厚,也十分照顾他。
    所以果然是看错了吧。
    刚炖好的鸽子汤异常鲜美,柳遥喝了一碗渐渐安下心来,揉了揉钝痛的额头,把早上刚听到有关雪煞的事和身边人说了一遍。
    殷月离帮他夹了块酿豆腐,语气平淡,“你就是因为听到这个被吓着了,所以才心神不宁,以为自己见了鬼吗?”
    “当然不是,”柳遥将路上那群地痞的事情也一起说了,“最近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了,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撞邪了。”
    “是了,”柳遥放下碗筷,忽然想起什么,“过两日就是盛阳节了,据说今年会举行集会,还要请许多和尚道士过来祈福,不如我们一起到城里去看看吧。”
    盛阳节是西北边关的传统节日,并没有固定的日期,一般都会在每年临近入冬时举行。
    宴城知府祝大人虽然不信鬼神,但估计也想让治下的百姓安心。所以特意下令大办盛阳节,举行庆典,顺便请有名的法师过来驱邪祈福。
    柳遥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我记得请道士做法事并不贵,大概几十文钱就够了,还可以买些平安符和驱邪符回来。”
    殷月离面色为难,似乎犹豫了片刻。
    柳遥注意到他的反应,刚刚还很兴奋的表情瞬间低落下来。但他很快扬起笑脸,戳了戳碗里的豆腐,仿佛不介意道。
    “没事,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去,天这么冷。据说集市要开到子时之后,一不小心说不定就染上风寒了。”
    “那就多穿点衣裳,”殷月离语气温和,帮他擦了嘴角上的汤汁,“正好我还没见过这里的盛阳节,就当是瞧瞧热闹了。”
    “那个,”柳遥打量他的神色,“不想去就算了,不用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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