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锁定在最后这条评论上,指尖压紧在手机边缘,钟向窈笑意渐隐,好心情全然消失,郁闷堆积成山。
    徐初霓。
    与她同龄的另一位小提琴家。
    分明两人各自发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自从几年前她在比赛中脱颖而出,仿佛就将钟向窈当成了眼中钉,她的团队不仅带头搞粉圈拉踩那套,还总爱抢风头。
    人前绿茶样,人后使尽各种肮脏手段。
    钟向窈虽任性娇气,却也是圈中出了名的不爱计较,而此刻看完评论区那群披着徐初霓头像的发言,忍不住动气。
    手机震动,是徐烈打来的电话。
    钟向窈有些赌气,主动出声:“我正准备联系你,港城音乐节的邀请函送来了吗?”
    “送来了啊。”徐烈不明就里,“你之前说不去,我就推了,下月伦敦还有行程呢。”
    钟向窈面无表情:“我要去。”
    “哈?”徐烈这下懵了,反复追问,“你是吃错药了吗,月初主办方打了五六个电话挽留,现在又改变主意要去,你觉得我没事干,逗我玩呢?”
    其中缘由不好明说,钟向窈沉默。
    徐烈发觉她情绪不对劲,思索片刻:“因为徐初霓?”
    “你知道还问。”被猜中后,钟向窈愈发闷闷不乐,“那群坏人都要骑我头上了,整天拿我跟她比较,我就是心里不痛快嘛。”
    徐烈一顿,立即明白过来,思绪活络地转了话题:“她家这么多年不一直那样吗,下午小提琴课上了?老师怎么说。”
    “说我有进步。”说到这里,钟向窈更加厌恶徐初霓,冷冰冰道,“让我谈场恋爱增进情绪表达,当年她不搞那出,我至于——”忽然意识到当年那件事,徐烈其实只清楚一星半点,钟向窈只好将剩其他的话咽下。
    徐烈知道她是真不爽快,但音乐节那边早已定下,现在根本没有再反悔协商的余地,他有意转移钟向窈的注意力,笑开:“这不好事儿,你这条件我随时给你安排。”
    “好什么好呀。”钟向窈不设防地顺着偏了话头,思及江北那群纨绔子弟,皱皱鼻子,“我可嫌磕碜。”
    徐烈旁敲侧击:“那有婚约那位呢?”
    钟向窈微不可察的一滞,指尖蜷缩。
    察觉她的迟疑,徐烈秉持着旁观者的角度,心虚而隐晦地试探道:“毕竟爷爷现在年龄大了,虽然你一直想解除婚约,可爷爷要是不同意,难道还能忤逆他?”
    “……”
    钟老爷子是颇有名望的国画家,在国际上也有着一席之地,于钟向窈而言,他不单是事业上难以跨越的里程碑,更是亲情血缘里最亲近依赖的靠山。
    这婚事若推不掉,她自认无法忤逆。
    而不成功的概率高达百分之八十,这意味着,她与谢则凛的婚约不管再怎么抗拒,实则都为板上钉钉。
    不知不觉间,念头已经随着徐烈的声音滑上正轨,钟向窈半点也没分辨出对方明显的刻意引诱。
    “咚咚咚——”一道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钟向窈吓得一抖,抽回思绪,扭头就着客厅明亮的灯光朝玄关看去,皱着眉头高声问:“谁在敲门呀!”
    “……”
    门外的声音倏然静止,她正要张嘴接徐烈的话,就见灯束接二连三的熄灭。
    视野骤然变得漆黑。
    钟向窈立时惊呼:“停电了!”
    “靠。”没多久,电话那头传出细碎的议论声,徐烈安抚,“这会儿好几个区都断电了。”
    “那怎么办呀。”眼前密密麻麻的黑暗令钟向窈的嗓音紧绷,浑身僵硬,“我一个人在房间,我害怕。”
    钟向窈遗传了母亲的先天性夜盲症,一旦在黑暗中,焦虑就变成压垮她的稻草。
    这个秘密除了身边人,旁人一概不知。
    思索片刻,徐烈缓下语气:“你在原地待着,我去联系工作人员,找个人来陪你。”
    “不要!”钟向窈倏然抬高声音,“你别挂电话。”
    不料才刚说完,那头就没了声响。
    钟向窈闭了闭眼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拿下手机一看,原来是因为雨太大所致信号变差,限制成了无法呼叫。
    再一瞧剩余电量,她更加两眼发黑。
    生理反应如期而至,密密麻麻的颤栗从尾椎骨攀爬,鸡皮疙瘩席卷全身,霎时间,铺天盖地的焦虑令她的喘息加剧。
    身处幻境,四面八方都是恶魔爪牙。
    恐怖气息在幻想中很快如同潮水挤压理智,让她内心的恐惧愈发加重,黑暗如影随形,钟向窈根本不敢睁开眼。
    耳边寂静无声,像有幽灵飘过。
    钟向窈紧抓住抱枕,掩盖住条件反射的惧意,学着之前医生教会她但是很久没有用过的呼吸法。
    终于在几次后,情绪平静下来。
    钟向窈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在一片混沌又迟疑的认知里,想到走廊有应急灯,于是打开手机,在微弱的光亮里摸索到玄关处拉开门。
    宽敞的走廊内被应急灯光充斥,亮度很弱,但极大程度的减弱了钟向窈的症状。
    她松口气,浑身湿透又无力地扶住墙。
    就在状态逐渐放松时,忽然探出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就往旁边扯。
    直到此刻,钟向窈才想起有人敲门的事。
    心悸感再度浮现,她下意识踹向那人膝盖,失声尖叫:“你谁啊!”
    “我是你的粉丝,西西,你别怕我!”
    男人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走廊里。
    钟向窈听到粉丝二字,动作没忍住停了半拍,就又一次被那人拉扯着往怀里带去。
    触碰到对方滚烫黏腻的胳膊,她恶心的想吐,几乎是没再犹豫,一手去抓男人的脸,一只脚狠狠踢向他的下.体。
    痛呼顿时响彻,掩盖过了走廊尽头快速又沉重的脚步声。
    钟向窈的视野模糊不清,盯着蜷缩在角落的人影连连后退,缓过劲后,眼看他作势要跟上来,细细喘着气慌张威胁:“死变态,你再碰我小心我哥哥打你!”
    “西西……”男人低低呻.吟。
    “闭嘴,再喊我报警抓你了!”钟向窈的脑子其实早已一团乱麻,她克制着颤抖,强装镇定,“你、你要是乱来,我就让你去坐牢。”
    适应了亮度,钟向窈不敢再待。
    撂下这番狠话,转身朝通道口奔去。
    然而她的情绪处于高度紧张中,所有感官都被覆盖了薄薄的膜,像是被置入汪洋大海,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忽远忽近。
    再加上夜盲症状时有出现,产生的幻觉里,更以为狂热粉就在身后,她不敢回头,只能凭借微弱的光加快速度。
    直到经过一处不平整的地毯,鞋尖勾住什么,钟向窈不受控地朝前扑去,心跳也在这一刻达到跳动最高值。
    完了。她想。
    可预想的摔倒并未出现。
    钟向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稳稳落入男人怀抱,干净温润,触手可及的地方带着些微的凉意。
    怔忡一瞬,不太清明的脑海余出警惕,很快分辨出这胸膛带来的安全感过分熟悉。
    是她三哥钟其淮。
    一腔委屈与恐惧落到实处,钟向窈根本来不及细究,明明两小时前还在老宅的钟其淮,为什么会在这里,只知道眼下有了可依赖的人,心神一漾,僵硬的全身霎时间松垮下来。
    鼻酸与哽咽冲破枷锁,她几乎没有思考,行动超过意识地伸出两截细瘦小臂,紧紧圈住男人的腰:“三哥……”
    “……”
    钟向窈哽咽:“你怎么才来呀。”
    听到这个称呼,男人悬空的手停滞在原处,昏暗光影内,能勉强觑见他无名指指节上的深黑色小痣。
    耳边女孩子的啜泣扰得他头疼。
    加之刚刚爬上顶层,活动量超负荷的小腿骨隐隐作痛,连带着跪在地毯的膝盖,也染上几丝无法忽视的酸胀。
    沉默片刻,等到钟向窈哼唧够了,男人的手才毫不犹豫地落在她的骨节上,控制着力道掰开五指,动作利落到不近人情。
    想到几年前那次,她竟然又认错人。
    谢则凛的腔调终于染上几丝不悦,凉声道:“钟向窈,你这乱认人的本事竟然还能再上一层楼,是cosplay扮上瘾了吗?”
    两人间的距离太近了。
    钟向窈半跪着,膝盖只隔了层薄薄的睡裙面料抵在地毯上,下颌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一旦侧脸,鼻尖与呼吸就会因颤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过他脖颈。
    浑身沾染着干净的水蜜桃味,夹杂着因紧张产生的汗意。
    不难闻,反倒充斥着几分活力。
    饶是如此,谢则凛依旧因为刚刚混乱之际时,她喊出口的称呼而感到极为不适。
    指尖轻搭在钟向窈细瘦的腕骨上,见她仍旧僵在原地,又等了半分钟,才半真半假地调侃:“还没占够便宜?”
    “谁占你便宜!”钟向窈瞬间松手。
    其实早在谢则凛出声的那一刻,震惊过后,她就开始后悔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了。
    认错人这样的事,于钟向窈而言几乎是轻车熟路,经历的次数多了,甚至还有圈内朋友以此来开玩笑。
    在这之前,她从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对象变成谢则凛,并且在这事被指出时,她还毫无矜持之意的窝在对方怀里,尴尬就瞬间破土而出,仿佛有人揪住了钟向窈的头皮,令她僵硬到无地自容。
    钟向窈缩紧脚趾尖,试图岔开话题来缓解气氛,声音紧巴巴地问:“小叔还懂cosplay啊,玩的还挺开。”
    “这就算开?”谢则凛托住她手腕,不紧不慢道,“你再不从我怀里撤走,我还能给你看看更开的。”
    话音落,钟向窈的脑间不由自主闪过许多不好的画面,像是被电到一样,猛地从他臂弯里退开,扶着墙准备起身。
    只是跪太久,导致松软的小腿倏然使不上力,身形一晃,幸而谢则凛适时伸出手扶她。
    无奈两人正处于可视度并不高的环境里,钟向窈感觉到,那抹不久前处于腕骨的凉意,此时正毫无防备的错了位。
    指节不经意间刮过某处柔软。
    谢则凛眼皮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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