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太过恰当的理由。
    以至于曦珠不能驳反,甚至由着这话想起他前几日在宴上说过的话。他只是因为她住在公府,所以才会帮她罢了。
    她轻轻地“嗯”了声,又有些语塞,不知这样的情形该说些什么。
    若是有旁人在场,曦珠并不想与卫陵有更多的联系。
    重生初时,她确实想见他,不过是为了相信真的回到了过去,他还活着。后来,她多少还是想见他,只是因前世积累的残念,并非一时半刻就能消除。
    但三个月过来,曦珠不再想见卫陵了,甚至是怕见到他。她一直都在朝前走,也不断告诉自己要放下过去,但当卫陵出现在面前,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前世。
    可方才在佛殿内,她又想得更明白些,不能总这样避着。
    此时的卫陵又有什么错,所有的事已重头来过。
    只是她都未彻底理顺自己的思绪,就遇到现下的事。
    曦珠想了想,暗下缓气,终于道:“我听小虞说起三日前的事,还要多谢三表哥为我说话。”
    开了口,似乎没那么难了,曦珠一并道:“上回藏香居前的事,也多亏三表哥帮忙。”
    话音落,她就安静下来。
    目光落在他的衣裳上,今日他穿了身紫菂窄袖轻裳,前襟的银丝暗纹是卷云忍冬团花。刚才就是摔在上面了。
    卫陵一错不错地看表妹。
    尽管微低着头,还是可见眉眼间的明媚干净,她的眼睫很长,在眼脸投下一片微颤的影。
    赛雪般白的肌肤,似乎只施些薄粉添色,挺翘的鼻尖下,微丰的唇瓣莹润,是淡绯色的,轻轻地抿着,应当没有着脂。
    当卫陵回神过来自己都在看些什么时,他就僵了下,连呼吸都屏住。
    不可否认的是表妹容色过人,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觉得,但不会像现在这样看她的脸。
    他从不会这样打量一个女子。
    卫陵又想起方才在想的事,那股燥意再冒出来,连带手心残留的细腻,隐隐烧灼起来,他握紧了手。
    视线落向表妹的手,却发现她手指交扣在那只被他碰过的腕上,紧扣着,指节泛白。
    再想起她先前躲避他,还有要他松手时的疏淡话语,与梦境中的全然不同。
    卫陵的脸色霎时不好起来。
    表妹是不想他碰她吗?
    一股涩然的感觉流入心头,加之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如此状况,卫陵感到凉意兜头泼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冷。
    曦珠在等他的话。似乎过了许久,当团花暗纹在光线交转间,消失在眼前,她抬头,看见卫陵已偏转了身体。
    “小事,不用谢。”
    夏风吹过顶头繁盛的菩提树叶,摇曳之间,曦珠看到他抬脚走出了树影浓阴,走进了烈阳之中。
    现在的他还没有被仇恨浸染,轻而易举就能瞧出他的情绪。
    曦珠困惑地望着卫陵离去的背影,不明白他怎么生气了?
    她细想方才,也不知从哪刻起的,就变了语气。
    等要回公府时,姨母问起他,仆从说三爷已经走了。
    这般莫名其妙,曦珠在回去的马车,想了好一会,终抗不过山道颠簸的困意,阖上了眼。
    *
    曦珠连着大半个月都未再见到卫陵,她仍旧会去藏香居看看。
    而随着八月来临,京城各处客栈人满为患,书局店铺被往来的人挤得没下脚的地,争相购买着经义文辞,以及偷贩并不靠谱的考题。酒楼也到处洋溢着谈论今岁科考的主考官是谁,还有谁最可能列入三甲。
    曦珠掀起车帘,眼前道路上匆匆而行的学子,或踌躇满志,或颓废丧气,手里总会拿着一两本书。
    放下帘子,在不甚明亮的车厢里,眼眸低垂。
    她记不住太过细致的事,却清楚地想起此次秋闱,谢松会得当地府城解元,到京城参与会试。
    而也是此时,曦珠脑中又浮出一个模糊的人。
    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想必他现今亦在准备考试,过不了多久,便会到京城来,和谢松一道参与来年的春闱。
    她很快要见到他了。
    “许执。”曦珠轻轻地念了下他的名字。
    她还记得流放峡州,即将被押解出京那日清晨,天色未明。
    隔着薄白冷雾,他站于远处的茶楼上,目送她一步步离去。
    第20章 送她花
    中秋这日,金乌西坠,云霞还未将京城上方的天铺满,下方京兆府划定的街道两侧就挤满了摊子,远处彩楼挂满了颜色鲜亮的缎带,檐角也飘吹着百余盏花灯,只因天色尚亮,还未点芯。
    卫陵没回公府,反而去了群芳阁。
    邀请入局的是姚崇宪。
    几日前家中给他定下亲事,明年春时就要成婚。
    一坐下,他就苦声连连:“我院里有两个通房,都跟了我多年。我原想等娶妻后,就将她们抬为妾室,谁想那边连着来几次信,说是在把他家大姑娘迎进门前,要将院子打扫干净。”
    话落,酒盏“啪”地一声被掷在矮桌上。
    姚崇宪又道:“这不算什么,紧要的是家里给我找个散官,说是下月就去上职,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这样和你们出来了。”
    有人打趣:“你现在说这些负气话,还不是要娶的。”
    “到时就偷溜出来嘛,我可有经验,不然我今晚也出不来。你若是想学,得先拜我为师,如何?哈哈。”
    卫陵听好友的说笑,不置一词,只凭栏靠坐,一杯接一杯地喝,被姚崇宪看到,撞了下他的胳膊道:“怎么你瞧起来比我还烦,我没听说国公夫人也给你找好了媳妇。”
    虽说上回在赏荷宴因秦家妹妹的事,两人有些许不愉快,但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友,不过几日,就又好了。
    只是这一个月来,倒比往常少见许多。
    “你有什么烦心事,也说出来。”
    卫陵抬臂一口闷入杯中残酒,低声道:“没什么。”
    既不愿说,姚崇宪没再问,自己还烦着呢。
    他又倒杯酒,举杯相邀。
    众人一阵觥筹交错,管弦迭奏在耳。
    渐渐地,天色暗下,大开的疏窗外映入街市的辉光 ,流经群芳阁楼下的河面之上,画舫如织,灯火莹莹。风拂过各色轻薄的纱衣薄裙,暗香浮动,伴随娇声嗔笑。
    卫陵闷地慌,抬眼,月已升至半空。还有十余盏被放飞的长灯。
    他看得久了。
    直到一股腻人的脂粉气飘来,回转头,就见有人跪坐到身边。
    初鸢片刻前还在另边房中,听人说起卫家三爷来了,忙应付完,回去整理妆容着装赶过来。一进来,就看到他闷然不乐,便亲自来筛酒。
    可在她擒起酒壶,倾身靠近时,就听到一冷声。
    “离我远点。”
    卫陵皱起眉头,胳膊朝后撤去,没碰到那截香叶红的薄袖。
    自那日被表妹避开的举动气到后,他都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再瞧哪个女子凑上来,又忍不住回想那幕,心里更是窝着一团火。
    即便如此,满脑子也还是表妹。
    好友笑道:“卫三,你这段时日怎么回事,对着我们冷脸就算了,怎么连个姑娘也这样。”
    初鸢一阵尴尬,却没退开半步。
    卫陵见此,不在此处待了,浮出几分假意的笑,道:“喝得多了,我先回去,你们尽兴。”就起了身。
    众人拦他不住,也不管,说说笑笑间,就叫初鸢过来侍酒。
    卫陵出了阁楼,外间闹声正盛,他径直回去公府。
    不敢去亮如白昼的正厅,想来母亲在忙祭月的事,若是看到他,再闻到这一身酒气,恐是一顿好骂。
    卫陵先叫阿墨去打听消息,又悄回破空苑换衣裳,也不叫人送来热水,将就冷水擦面醒神。
    还未收拾好,阿墨就回来了。
    卫陵这才得知现在府中只有母亲和大嫂在,二嫂带着阿锦和阿若回了孔家,二哥也和他一样没回来用膳,不知去了哪里,妹妹小虞则带着阿朝出府游玩了。
    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卫陵不得不明白地问:“表姑娘呢?”
    “啊。”
    阿墨愣了下,没想到三爷会问起表姑娘。
    “表姑娘也和四姑娘一道去玩了。”
    卫陵将帕子丢回铜盆里,走出门去,再次出府,朝街市去了。
    *
    这晚正院有丫鬟来唤去用饭,曦珠还担心要碰到卫度,免不了冷眼暗讽。
    谁知到了晚膳时,却没见到,杨毓说是与同僚有酒局,没回了。
    一桌席面,备的都是精细佳肴,却只有几个女眷和孩子用,难免有些寂寥。
    等用过饭,卫虞拉着曦珠说要去玩,卫朝吵着要跟去。
    杨毓便让仆妇丫鬟跟在身后,又带些护卫,才让他们出府。
    马车一路从公府门前驶向热街,随着嘈杂吆喝和欢笑声愈近,到了街口的小巷,停在一棵老槐树下。
    众人下车,举目看去,被划出用以过节的街道张灯结彩,有贩卖月光纸、燃灯、面具、新酒、石榴蜜橘梨等鲜果,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人声鼎沸,多是家人一道出来,或是男女借机同行。
    “若是上元,会比这更热闹,到时我还带表姐一起来。”卫虞欣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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