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做军势讨论,嬴小政还能纸上谈兵一下,李斯和韩非就只能在一旁装哑巴了。
    待李牧再次出兵的时候,朱襄考虑让蒙恬跟着李牧,打磨一下军事上的才能。
    只是去了战场就有危险,不知道蒙武舍不舍得了。
    朱襄正考虑此事,没想到蒙恬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楚国终于乱了。
    楚国这乱局的开端,在子楚回咸阳后。
    秦王查了许久太子子楚遇刺之事,现在终于公布,“是楚国人干的!”。
    秦王派王翦屯兵楚国西侧,汉水之畔,决定全力攻打楚国。
    慢悠悠打着韩国,现在才吞了一半韩国,刚刚和楚国接壤的廉颇也得到了命令,驻扎韩国与楚国交界处,准备与王翦共同进攻楚国。
    就在这个时候,秦王因为太过生气而病倒,秦军攻势渐缓,太子子楚监国。
    虽然秦军没有进攻,但太子子楚下令,禁止秦国与楚国民间所有往来。如果秦国商人和楚国人做生意,视作叛国。
    这一项命令出现之后,秦国在楚国做生意的人好像是早就听到风声似的,立刻退了个干干净净,楚国繁盛的市场瞬间变得十分荒凉。
    在楚国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秦国那么多商人突然全部离开了秦国,连租的房屋店铺都不要了。
    他们手中还有大量的棉花,囤积了大量的棉布。但这些东西都成了废品,无法再购买东西。
    他们试图去其他五国用棉布购买东西,但两年时间过去,他国已经开始警惕泛滥的棉布,就算有人愿意用东西交换棉布,棉布的价值也大跌。
    楚国贵族还好,他们在这期间积攒了大量的财富和粮食,所以棉花棉布不值钱了也没关系。
    棉布也是布,是资产,他们觉得没怎么亏。
    可楚国却惨了。
    在圈地运动中,自耕农大量减少,楚国的赋税便大量减少,粮仓里囤积的粮食本就不多。
    原本他们还能用棉布买粮食,现在各国都不肯收棉布换粮食,楚国便缺粮了。
    一边是楚国封君粮仓里多得快要溢出来;一边是楚王身边所有人都在喊缺粮;然后是能发声的人看不到的地方,楚国的平民出现了饥荒。
    这饥荒本来是不应该出现的。
    楚国不说风调雨顺,也算没有大的天灾。他们如果正常种地,怎么也能混个不饿死。
    但楚国贵族圈了太多地,他们只能投身棉花种植纺织贩卖这一条产业链,或给贵族做佃农,或给商人做小工。
    因为有棉布作为酬劳给得痛快,他们的日子本来也能过下去。当秦国的棉布失去了购买力之后,他们的生活就凄惨了。
    他们以前是拿到棉布,屯一部分,剩下的换粮食。粮食够吃,但屯几月是不可能的,能屯十日就算不错了。
    现在没有工作了,棉布也没有价值,他们买不到粮。
    “楚国的粮食产出其实没有下降多少。楚国贵族的粮食都够吃,他们的门客和家丁储存的粮食也更多了。为何粮食没有减少多少,楚国的粮价却飙升了十倍不止?”朱襄拿出统计数据后,又给嬴小政和学子们布置了论文。
    嬴小政看着朱襄布置的论文,想起了自己在梦中看到的另一个自己的记忆。
    另一个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事。
    当时另一个自己在统一天下之后,曾想过休养生息。
    但天下已定,按理说种地的人多了,粮食产量更高了,但民间粮价却比战时暴涨数倍,造成天怒人怨。
    这是为什么?
    另一个自己想不明白,自己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嬴小政本来想找舅父询问。
    舅父肯定是知道答案的,嬴小政确信这一点。
    但他最终没有问舅父。
    不是嬴小政信不过朱襄,担心朱襄窥见他的秘密。而是他胜负心来了,想自己思考明白。
    总不能什么都依靠舅父吧?他都这么大了,早该自己思考了。
    现在朱襄布置的功课,正好与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差不多,嬴小政卯足了劲,要拉着小组成员独立解决这个问题,拔得头筹。
    朱襄见嬴小政斗志满满的模样,只好把嬴小政因为斗志而丢下的政务捡起来。
    嬴小政现在要好好学习,朱襄就只能当郡守,不能乱跑了。
    李牧听见朱襄抱怨,无奈道:“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事。政儿帮了你这么多,你怎么还当做是政儿的事?”
    朱襄道:“你说什么呢?看看君上的诏令,这本来就是政儿的工作。”
    李牧翻白眼。
    那个秦王和这个朱襄都很有问题,怎么能让年少的政儿忙碌?就算政儿在这个年龄当了秦王,也有卿大夫辅政,太后听政,哪是政儿一个人做主?
    在朱襄这里,政儿五六岁都当家做主了。
    李牧不知道别的人知道后,是羡慕还是无语。他反正很无语,换位思考,自己并不想五六岁的时候就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朱襄在布置功课的时候,子楚正在咸阳宫伺候秦王柱喝药。
    秦王柱挺过了一次重病。
    他将白起和范雎叫回咸阳的那一次重病,他挺了过去,又活了近一年。
    但那之后,他身体又虚弱了许多。
    此时他又重病了,虽然立刻醒来,看来似乎快好了,他还是将子楚叫了回来。
    病去如抽丝,这次他缠绵病榻,精力不济,大部分事都交给了子楚。
    不过秦国对楚国“宣战”一事,是他亲自指挥,子楚只是执行。
    无论是出兵还是暂时按兵不动,都是秦王柱自己在病床上思考。
    秦国按兵不动并不是因为秦王柱生病,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这一次对楚国,秦王柱并不准备大军进攻。
    他知道楚国还很强大,疆域很宽广。现在贸然进攻,只会给其他五国以机会。
    秦王柱虽然心中焦急,但他忍了这么多年,处事十分稳妥。
    他在继位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当不了多少年的秦王。他不能急,不能为了建立功绩而操之过急,给子楚留下烂摊子,减缓秦国一统天下的进度。
    “子楚,真嫉妒你啊。为何你如此年轻。”秦王柱在听完子楚汇报一切顺利,楚国已乱时,他没有高兴,而是叹着气道。
    跪坐在床边的子楚垂着头,没有回答。
    秦王柱自顾自道:“现在楚国已乱,顶多再过五年,楚国就能落入秦国手中。等楚国被灭,推平其他五国也只是时间问题。我已经看到了曙光,路就在脚下,只要往前走就行了。可我没时间往下走了,没时间啊。”
    秦王柱哀叹了许久,然后摆摆手,道:“出去吧,让寡人安静一会儿。”
    子楚起身之前,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是否叫朱襄和政儿回来?”
    秦王柱道:“楚国之事仰仗朱襄。”
    子楚道:“楚国之事已经发动,有蔺礼和李牧在,朱襄可以离开南秦。”
    他顿了顿,将原本要说的话隐去,换成了心里话:“君父,朱襄若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一定会很难过,君父也会很难过。比起我等君父的子嗣,朱襄才是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对待君父,感情中没有包含任何利益的晚辈。”
    秦王柱的视线变得冰冷。
    子楚这话犯了两个忌讳。
    第一,秦王柱虽然病倒了,但太医还没有说他会死,秦王柱也不想听见自己会死;第一,子楚直言秦王柱的子嗣对待这位君父都不纯粹,包括他自己在内。
    秦王柱冷冷地注视了子楚一会儿,却没有斥责子楚,冰封的目光竟然逐渐变得柔和。
    “你居然能在你快当秦王的最紧要时刻说出这等话。”秦王柱平静道,“寡人还以为你在我死之前,都会当好一个孝顺的儿子。”
    子楚道:“君父,我一直是孝顺的儿子。”
    “你说是,那就是吧。”秦王柱淡淡道,“让朱襄回来吧,我确实想他了。”
    子楚俯首退下:“是。”
    秦王柱目送子楚离开。待子楚的背影消失许久之后,他才幽幽一叹。
    “我和他现在倒确实是真正的父子了。”
    秦王柱自嘲道,然后又是一叹。
    他仰面看着床幔,干枯的手落在眼睑上,喃喃自语。
    “嫉妒啊,真嫉妒啊。”
    路就在脚下,终点就在眼前,历代秦王所追寻的一切已经触手可及。
    就差这么一点,他却迈不过去。
    真嫉妒后人啊。
    第153章 夫妻肩上泪
    秦王柱的诏令发往南秦的时候,朱襄迎接了第一批从楚地逃来南秦的平民。
    那些平民的领头人,俨然就是头上裹着白布的蔺贽。
    蔺贽头上裹着白布,寓意为楚国已死。
    朱襄无语。幸亏蔺公已经作古,否则高低把蔺贽腿打折。
    哪有没事自己随意往头上裹白布的?多不吉利?
    蔺贽装作自己是楚人,一口楚国腔调的雅言听得朱襄愣了许久。
    朱襄的发愣被蔺贽“理解”为心疼楚民。他跪地抱着朱襄的腿嚎哭,说楚王和楚国的卿大夫们都不管平民的死活,楚国要亡了,求朱襄公救救楚人。
    只有朱襄公才会将平民当做人,他只能冒险带着楚人南下,求朱襄公救命!
    朱襄:“……有话好好说。”别在我衣服上蹭鼻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跟随蔺贽护送楚民来南秦的游侠儿们,看着蔺贽在朱襄的衣服上揩鼻涕和眼泪,朱襄公只沉默着为楚国的平民们哀伤,没有一脚踹开这个脏兮兮的人。
    他们见过许多贵族,没有一个贵族像朱襄公这样容忍平民。
    “朱襄公,求求你救救楚人!”

章节目录

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木兰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木兰竹并收藏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