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年纪都小,又第一次来上阳,看到这轰动全城的事情,也不由得和百姓一起激动起来。
    而这时,他们的马车也挤到了醉月楼前,隔着前面人山人海,琉纱和小雅一起伸出手去,开开心心地接着从画楼上洒下的铜钱和花瓣。
    因为隔着一些距离,落下来的铜钱被前面的百姓抢去,飘到琉纱手心里的,只有一片片花瓣。
    一个铜板都没接到,琉纱居然还能乐此不疲,笑得好像捡了钱一样。
    鹿朝:“……”到底乐个啥啊?
    世子殿下站在三楼,自然对大街上一切都一览无余,他原本只是懒散地倚着围栏,撒钱的时候也是漫不经心,更多的钱,其实都是身旁的侍从和花魁撒下去的,他不过偶尔随手抓一两把,扔下去助助兴。
    身旁的云霞郡主说:“殿下好雅兴,怎么想着出来与民同乐了?说是为花魁一掷千金,可是殿下从方才到现在,都没看花魁一眼,你看看人家多委屈。”
    “今日为她风风光光赎身,她有什么委屈?你不要想太多,她是知足的人。”沈晏以折扇敲着围栏扶手,不冷不热地说。
    云霞轻笑一声,说道:“殿下,世上哪有知足的人?得到一些,就会想要更多,她是风尘中人,见惯了那些蝇营狗苟,更难以满足了。”
    花魁沉默地立在一旁,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她知晓云霞郡主当着自己的面这样说,不过是给她一个警告。
    殿下为她赎身,为她风风光光一掷千金,让全城的百姓都来看,可半点儿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情意,不过是世子殿下一时兴起罢了,她一个风尘女子,得到这些理应满足,不应强求太多。
    她与世子殿下云泥之别,虽有几分姿色,又怎么比得过云霞郡主?高贵的郡主才是该站在世子殿下身旁的人。
    花魁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心中却还是难免有几分苦涩。
    她抬起美眸,看着醉月楼下人山人海,忽然觉得人生真是不公平,她也出生良家,小小年纪遭恶人卖入青楼,沦为下贱,而云霞郡主出生侯门,天生高人一等,所以可以高高在上地揣测和指责她。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伤心,今日能被世子殿下赎身,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她当然不敢奢望其他。
    花魁放下羽扇,干脆整框端起铜钱,用力往外撒出去。
    今日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她为什么不能高高兴兴,痛痛快快?
    她要把今日的喜悦和幸运,都分享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自由了!
    她此生,再也不用过迎来送往,阿谀谄媚的生活!
    大把大把的铜钱和花瓣,被她扔的远远的,所有方向,所有她看得到的地方,都要扔过去。
    愿这天底下,再没有像她一样不幸的人。
    因为花魁扔得远,马车里的琉纱公主手心里终于落下了一个铜钱,她大喜过望。
    “我接到钱了!这是钱!”
    她高兴的样子又让鹿朝充满迷惑。
    就一枚铜钱,到底乐个啥啊?
    小雅见状,半个身子都探出马车,对着花魁招手,用夹着异域口音的声音大喊:“这里,扔到这里来!我也要钱!”
    许是她声音太大,画楼上的世子殿下漫不经心地往这边瞥了一眼。
    人山人海之中,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少女梳着满头小辫子,扎在头顶,用丝丝缕缕的彩线再编织在一起,彩线上拴着小小的金铃和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捧着满手的花瓣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眸之中,像是放进了一轮朝阳,即使相隔甚远,也一瞬间照进他的心里。
    年轻的世子殿下骤然站起来,一改方才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是遍寻不见的珍宝终于被他找到,手里的折扇也不小心掉出围栏,引得前面的百姓蜂拥过去争抢。
    而百姓们往前一涌,被堵在路上的马车终于得到了间隙了,车夫是银月国护卫国主和王后的高手,善于抓住机会,连忙赶着马车往前走,一点一点挤出人群。
    眼看着他们已经要挤出人群,沈晏一急,忽然从腰间拽下了一块玉佩,用力地朝她扔过去。
    少女的视线被纷纷扬扬的花瓣遮挡,忽然手心里感觉一沉,她惊喜地喊道:“接到了!”
    低头一看,却不是铜钱,而是一枚莹白的玉佩,两个圆环紧紧扣在一起,中间用古体写着四个字:永结同心。
    琉纱愣了一下,不是铜钱?
    鹿朝看见玉佩的一瞬间,也忽然愣住了。
    同心玉。
    她和琉纱几乎同时,看向醉月楼上,可是此时车夫已经凭借着在银月国的草原上练就的高超赶马技巧,把马车成功地赶出了拥挤的人潮。
    琉纱趴在车窗上,拼命往后面看去,可是马车一拐角,竟然也看不见醉月楼了。
    她和小雅只好重新坐回马车里,小雅手心里接住了两三枚铜钱,喜滋滋地数了两遍,才问琉纱:“公主接住了几个。”
    “一个,还有……”琉纱拿起了同心玉,放在眼前看着,“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小雅拿过去看了看,“玉质温润,摸着微凉微凉的,一定是块值钱的好玉!看这缀着的穗子,编织得如此精巧,在银月国王宫里也难得一见。”
    “肯定是表哥不小心扔下来的。”琉纱起初担忧,但转而又一笑,“还好被我接住了,等今日回去,刚好可以还给他。”
    “是啊,这是世子殿下的玉佩,肯定很珍贵,还好没弄丢!”
    两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忽然马车对面一个有些严厉的女声响起来:“你们方才闹什么?”
    “母后终于醒了!这一路上我们日夜不停赶路,母后身体不好,一定累坏了,不过我们已经到上阳城了,母后……”琉纱喋喋不休地说着。
    沈王后忽然打断她:“说过多少次了,到了上阳城,不许再称我为母后!”
    琉纱吓了一跳,马上改口:“是,母亲,女儿一时忘了。”
    “现在忘了没什么,到了英王府,要是再犯这样的错,母亲绝不饶你!你记住,英王府里有老太妃和王妃,不能有王后!”
    “是。”
    看她有些委屈的样子,沈王后叹了口气,说道:“琉纱,母亲告诉过你,在英王府中,我原本只是老王爷和醉酒后,一次不小心和丫鬟生下的女儿,这件事一直让老太妃耿耿于怀,当年,我也是代替嫡姐千里迢迢嫁去银月国,虽然我们一家很幸福,但是,既然来了大祁,就要遵守大祁的规矩,更要明白我们此次回来是求你舅舅出兵帮我们复国,你可不能有一点半点让老太妃不高兴。”
    琉纱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沉重地说:“母亲,这些我都记得,到了舅舅家,我会谨慎小心,讨他们喜欢。”
    沈王后摸了摸她的脸,欣慰地说:“母亲对你很放心,你从小到大,乖巧聪明,又机灵懂事,谁见了都喜欢,他们也不会讨厌你的。”
    “对了,方才你和小雅高兴什么?”临近英王府了,沈王后不想让她太紧张,便挑起些轻松的话端。
    琉纱连忙把同心玉递过去,顺便把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
    “是表哥不小心扔下来的,我还给他,他一定很高兴!”
    沈王后点点头,又皱着眉,说道:“你这个表哥沈晏,是老太妃的心肝儿,她众多儿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从小百依百顺,宠溺过头,在整个大祁,他都是个声名赫赫的纨绔子弟,向来不务正业,不管是朝堂上的事,还是军中的事,一概不管,每天过着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生活,你要记住,不可和他走得太近,他对女子向来轻浮,当心被他坏了名声。”
    “我知道。”琉纱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表哥的这些事情,只是从前她在遥远的银月国,这些都只当传闻,而今来了上阳城之后,亲眼见到他一掷千金为花魁赎身的壮举,才总算相信了。
    “你父王和兄长生死未知,银月国只能靠我们,这一次,不可行差踏错半步,而母亲也有意为你在上阳城寻一门好亲事,最好那人又喜欢你,手中又有兵权,这样,剿灭银月国的叛军,就万无一失了。”
    琉纱小脸微红,轻声说:“一切都听母亲安排。”
    “记住了,不要和沈晏走的太近!”沈王后又嘱咐了一次。
    而与此同时,在醉月楼上,云霞亲眼看着沈晏把那块他一向宝贝的玉佩扔了出去,诧异地扑到围栏上。
    “殿下!那可是你生下来时,一位神族亲自放在你身上的,可以护佑你一世平安,你怎么说扔就扔了?”
    方才太乱,下面人山人海,云霞也没有看清他究竟扔哪儿去了。
    而这么多人,还上哪儿去找?
    沈晏没有理她,倒是志得意满地一笑,抓过旁边一个侍从:“看见刚刚扔哪儿了吧?”
    崔三儿从小跟着他,别的本事没有,一双眼睛就盯着世子殿下一举一动,最懂殿下的心事,方才他早就盯着了,这会儿一双眼睛贼溜溜转着:“殿下放心,小的这就给您去打听!”
    沈晏笑着轻轻一脚把他踹出去:“好好找,找到了本世子赏你个大官做!”
    “谢殿下!”崔三儿一溜烟跑出去。
    沈晏也没心情撒钱了,让侍从们继续撒着,自己则带着花魁进屋去,他半靠着柔软的锦垫,让花魁给他唱一首情意绵绵的曲子。
    花魁抱起琵琶,一边弹,一边唱,她歌声婉转,曲艺高超,听得沈晏闭起眼睛,脑海之中不由自主浮起方才看见的那双眼睛,心中像被人挠着,抓着,动作却轻轻柔柔,仿佛隔靴搔痒,又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用小小的火苗一点一点烧着,虽然不会立刻死,但长久下去,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这就是书中写的,一见钟情了吧。
    她是哪家姑娘?看穿着打扮,不大像大祁人,像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不过相貌,倒是不太异域,恰到好处地长在他的心尖上,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既然是异族女子,娶回家就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据说和异族生下的孩子,不仅漂亮,还聪明伶俐。
    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她是异族人,或许要取一个大祁人的名字,也要取一个异族名字。
    若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孩子岂不是从出生就会说两国话?
    不错,孩子将来游历四方,就方便多了,不必担心语言不通……
    他一路幻想,已经想到他们的孩子也喜欢了异族人,该如何是好?
    云霞郡主丝毫也不知道他脑海中已经和那个只瞧见过一眼的少女过完了甜蜜美满的一生,她还在为同心玉着急,派了人下去,找了好几次,也没找到。
    约莫过了一盏茶之后,崔三儿眉开眼笑地回来了:“殿下,殿下!您猜是谁?”
    沈晏睁开眼睛,抓住他就问:“是谁?”
    崔三儿见云霞郡主盯着他,连忙凑到世子殿下耳边,压抑着喜滋滋的声音:“是您的表妹,从银月国来的。”
    沈晏顿时喜上眉梢,这不正好,亲上加亲了?
    他一刻都不多等,匆匆离开醉月楼,跨上马背,就往英王府赶去。
    马车到了英王府,守在正门的护卫看了看车夫递上去的令牌,冷笑一声:“这是什么玩意儿?”
    车夫不卑不亢地说:“这是银月国国主的令牌,马车里的,是银月国王后,也是老英王的小女儿。”
    “胡说!老英王的小女儿可是西北大都督的夫人!哪有什么银月国王后?那不是早被灭了吗?”护卫对他们的令牌不屑一顾。
    车夫脸红脖子粗,正要和他理论,从一侧走出来一个嬷嬷,说道:“原来夫人在这里,老奴我在侧门等了许久都不见。”
    沈王后掀开车帘,对那位嬷嬷温和地说:“路上堵了一会儿,劳烦陈嬷嬷了。”
    陈嬷嬷扫了他们一眼,招招手:“跟我来吧。”
    车夫跳上马车,跟着她到了侧门,一行人下了马车,由陈嬷嬷领进去。
    “小姑娘长得真水灵!”陈嬷嬷一眼看见琉纱,眼前一亮,不过很快脸一沉,警告道:“少去世子殿下面前晃悠,知道了吗?”
    琉纱心里不忿,但还是说:“知道了。”
    沈王后没有生气,维持着一脸笑意,问道:“我们想去拜见老太妃。”
    陈嬷嬷没吭声。
    沈王后连忙递过一包银子去,说道:“陈嬷嬷可怜可怜我们母女,带我们见见老太妃吧。”
    陈嬷嬷掂了掂银子,才露出一丝笑意:“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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