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区区太监,能听到如此放肆的事?
    全盛忙开口:“陛下!”不是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啊!要是被旁人知道了,才刚坐稳的皇位, 恐怕又要动荡。
    容宁呆了呆。
    反应过来秦少劼说了什么,她眼眸跟着被震撼到瞪大:“什么?”
    整个屋子里三人轮流震撼。
    容宁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误解到这地步。她忙解释:“不不不,我怎么可能去皇陵动这个手。再大逆不道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我是想让陛下陪我一起去开棺, 所以算和陛下有关。”
    话一出口, 秦少劼和全盛都放松下来。
    全盛抹了抹头上虚汗:“容中将这话真是, 实在吓人一跳。这要是传了出去, 不知道会被旁人传成什么样。”
    秦少劼对别人的墓不感兴趣, 但容宁从不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他问了声:“你要挖谁的?”
    容宁轻微抿了抿唇, 将把玩的木鸟放到桌上, 本该晦涩难开的口被意外打岔之后, 变得好开口多了。她说了出来:“我兄长的墓。”
    秦少劼微愣,随即很快意识到什么。
    当年他们两个都还小, 年仅十二。这个年纪在长辈眼里,是一个什么私密事都不该知道的年纪。秦少劼当时埋头苦学,知道事后特意来找了容宁。
    那是他第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见容宁哭。
    当时丧葬办得极大,他父皇也表现得万分悲痛, 亲自去了一趟容府。这一切都没有问题。
    容宁如实说:“按照容家的规定,死在战场上的话,有时候尸体都找不回来很正常,找不回就立衣冠冢,找得回多少肢体就按多少下葬。边塞送回来已经过了很多天,下葬很是仓促。我没见棺材里面有没有人,怕见到不健全的兄长。只知道葬的不是衣冠冢。”
    战死沙场能留个全尸的可不多。身为将领一般能把尸体找回来,很多士兵通常被带回来的都是不知道谁的骨灰。多送回家的是那人的遗物。
    她一点点分析着:“我知道我娘亲和嫂嫂都很悲痛,不像演的。先帝也很悲痛,看上去年纪一下子老了。但按照战局分析,哪怕兄长会战到最后,但他的兵对他极为拥戴,是绝对宁可死在他前面,而不是会让他死的。”
    “当时追击决战的点是在一个陡峭的山巅。追上的话,可以将敌人一举歼灭。兄长稍作判定自然会上。但对于兄长来说如果反被埋伏,死伤会很惨重。坠下山崖也基本上难救。”
    “但既然已经是埋伏,他也不是没可能被活捉?就是半死不活被抓了。又或者说,当年兄长发现了自家这里有不止一个细作,所以刻意装死没有回来。”
    容宁知道自己的说法很离奇。尤其是这件事盖棺定论了那么多年,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结果。她甚至为此冲上了战场。敌人没有道理活捉了人不炫耀,那么多年,她兄长没有道理不回家。
    “清扫战场,需要用武器一个个捅死地上躺着的,以防诈尸。”容宁这么说,语速有一些快,“由于罗卜藏青战胜,他们必然先一步清扫战场。”
    容宁每说一个点,秦少劼几乎都可以反驳。他可以说战场上士兵们再怎么想要救下头领,可杀敌先杀王,容轩不可能被放过。
    他也可以说,清扫战场……
    “清扫战场的话,应该是敌人先拿到你兄长的尸体。”秦少劼突然发现了这个问题,“是谁把尸体送回来的?”
    容宁很快报了个名字:“柳啸叔叔。他现在跟在我爹身边。说尸体被埋在了很多士兵下面。大家都想护着他不被敌人挖走。”
    秦少劼和容宁对视。
    一切都说得通。
    但罗卜藏青擅长埋细作,当时军中是有通敌的。再加上,容宁又说了一点:“瑞王妃说,她给罗卜藏青送的信,没有透露过太多东西,只是希望罗卜藏青替她找东西。他们是交易。其实那些信我都看过,基本符实。瑞王妃能够和罗卜藏青搭上线,光靠钟如霜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行军打仗需要人手,送信也一样如此。
    “钟如霜早年已经出京城,可京城的话,身份不明的人并不是那么好进出的。再回京城超出百里必须要路引,除非她有一个在京城附近百里之内的一个假身份。再不然,就是京城内还有人,”
    “只有在更暗的地方,才可以伺机而动,抓到人。”
    “兄长经历过这么一次,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他养好身体,再回到京城附近,再想办法联系先帝。再者可能,他当时连先帝都不信任?这就需要很长时间。这个时候全天下都知道他已经死了。没有比他更适合潜藏听从先帝吩咐去做事的人。”
    容宁突然停下。
    她手稍微握了握拳,觉得现在瞎编一气的自己有点荒谬。但只是那么一点点,极其微小的一点可能,让她在那么多年以后,突然想要大逆不道去验证。
    估计她娘或者嫂嫂知道,让她在宗祠跪十天十夜都可能。
    旁边全盛听得目瞪口呆。
    容轩少将军怎么可能没死?当年京城上上下下,几乎真是集体替他悲痛。皇宫中很多人都情绪低落。他身为太监能见不少侍卫,都能感受到那些侍卫身上传来的浓重伤感。
    先帝当初为此听说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要是真没死,连先帝都不被信任了,未免也太……
    秦少劼望着容宁。
    容宁眼眸有点不敢直视秦少劼。她稍稍泄气:“臣知道臣在无理取闹。”
    秦少劼微摇头:“不。”
    他开口:“钟如霜会易容。她能那么久不被人发现,也能让兄长可以。”
    “与其思考兄长容轩是不是还活着,不如思考如果他真的活着,且靠近钟如霜去挖京城叛徒以及天下各种陷阱,这么多年来会不会被钟如霜说服,变成她的下属。”秦少劼重新拿起笔,“你既想了,那好好想想要怎么挖。机不可失,可以考虑明晚。挖完回来洗个澡,正好去早朝。”
    容宁:“……”
    为什么秦少劼可以那么勤奋!
    谁做了坏事还考虑着第二天好好上早朝啊!
    秦少劼拿着笔若有所思:“全盛,替朕去选一套好些的衣服。朕是去容宁列祖列宗的,不能随意。顺便祭拜要用的东西也都准备一下。做客不能不带礼。”
    全盛已被震到面无表情,只能麻木应下:“喏。”
    容宁听秦少劼这话,差点把木鸟砸过去。怎么就变成去见列祖列宗了!
    她忍不住:“陛下你不会还要让人带酒吧?”
    秦少劼真的应声了:“当然要带。祭拜怎么能够不带酒?你知道他们爱喝什么?可以和吃食一并让全盛挑出来一并拿去。去都去了,总归要按照人喜好来。”
    容宁:“……”对这皇帝无话可说。
    全盛对帝王的命令一向遵从,调整过来情绪后,热情问着容宁:“容中将要多准备一套衣服么?总穿着戎装让列祖列宗看挺无趣,晚上弄脏了正好换一套。这样容家各位列祖列宗就能看到您两套衣服!”
    容宁:“……我替我家列祖列宗谢谢您。”
    本来内心对撬自家兄长棺材非常有压力的容宁,第二天晚上换上了女子衣裙,裙子挽起手上袖口扎上,背着铁锹,提着大包小包和秦少劼一同来到了容家墓场。
    大晚上挖墓,总归人越少越好。
    于是知情的全盛负责驾车,不知情的宝坤被秦少劼支开,侍卫们还以为皇帝已经在寝宫睡下。秦少劼穿戴着一身帝王常服,头上顶着个镶金珠宝头冠,手上一样大包小包,在漆黑夜中行进。
    容家的守墓人被容宁轻易药倒。
    当三人真的到达了容轩少将军墓前,容宁估算了一下自己要花的时间:“挖土大概要一到两个时辰,埋快一点。我们只把盖上那层土给刨了,解约点时间。”
    她犹疑看了眼帝王:“你行吗?”
    秦少劼一直以来都脆脆的。
    被问到的秦少劼放下了所有东西:“可以。”他将容宁手上的东西接过一并放下,替她将铁锹也取了。这时候,他又忙着将容宁裙子和袖口处理好。
    容宁嫌麻烦:“不用松开,等下挖土还要重新弄起来。”
    秦少劼拉着容宁的手腕,不让人将手收回去。他垂着眼:“还是要先让兄长见一见。朕几乎从未见过你穿女子衣裙,束女子发髻。”
    容宁微怔。
    她是很少这么穿,更很少梳女子发髻。
    今天特意拿了套月色的衣裙,让宫女替她打理头发。宝坤还以为她和秦少劼之间有点什么,才想要支开他,所以走得非常主动。
    裙子被放下,很快拖曳在脚处,袖口松开,自然垂落。风一吹,似飘飘欲仙。
    秦少劼整得很认真。
    第82章
    大门大户年纪一上去, 都喜欢穿深一些或者亮眼一些的颜色,年轻的姑娘为显稳重,多半跟上。各家府邸里常见各种鸦青、柳绿、豆红。年纪轻的则多选择一些水湖蓝、桃红、鹅黄。
    像容宁嫂嫂林芷攸那样喜穿素的不多, 很多都是府上丫头才穿浅淡素色一些。
    不过由于她嫂嫂喜欢穿素, 所以容宁虽也有喜庆夸张色彩的衣服,但也有像月白这种雅致的款。她寻思着这种到墓地来,穿红穿绿都有点喜庆,要么穿黑要么穿白。
    纯白家里没有,月白这种透着浅蓝的正好。
    她穿得再温顺雅致, 就刚才大包小包背铁锹的模样,也是和京城闺秀相差甚远。到现在东西全部放下,衣裙袖口松开,眉眼间才终于有了点神似。
    只要不动不开口不展露气势, 容宁的容貌很是能唬人。
    秦少劼再抬眼对上容宁的脸, 见着黯淡墓地间微弱的灯光下, 被烘托着如同嫦娥再世的容宁, 又是一阵恍惚。在宫女替容宁打扮好的那会儿, 他恍惚过一瞬。
    他此时此刻认为自己很庸俗。
    庸俗到见着容宁穿衣裙就内心摇曳, 下一刻想见她穿嫁衣, 再下一刻想见她穿皇后朝服, 再下一刻想她愤愤不平和繁杂礼服斗争的模样。
    庸俗一如天下百姓苍生。
    容宁果然憋不住,不习惯。
    她拉扯着衣裙:“太宽松了, 感觉衣服像是飘在身上。”能感受到风从任何一个刁钻角度钻进来。大晚上瘆得慌。
    她抬了抬脚:“走动起来也不方便。踩门槛算好,走台阶简直像是在和裙摆斗智斗勇。”
    再晃晃脑袋,容宁感受着脑袋上的珠串颤动:“头上这些也是麻烦, 重。”
    摇头晃脑,明艳俏皮, 令人心动。
    秦少劼很喜欢容宁这样子。不是说喜欢容宁穿女子漂亮的衣裙,而是喜欢容宁这副敢说喜敢说厌,自由自在的模样。她该长空啸天,不羁如风。
    哪怕只是极为偶尔,极为偶尔如现在这般,将羽翅任他轻抚。
    他扬起唇角:“嗯。给兄长倒酒吧。”
    容宁后觉后觉发现,秦少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直接称呼容轩为兄长了。她内心轻微啧了一声,假装自己没发现,转身去给兄长墓前摆吃的倒酒。
    永安园里不能出现纸钱,帝王当然不可能带头去让人准备这个,太过显眼。
    他们只是在容轩面前摆满了东西,再安置上酒杯。
    容宁将酒满上,没说什么废话,对着墓碑一饮而尽。随后,她将给兄长倒的酒洒在他墓碑前。
    将军墓当然不是小土堆。上面用石头覆盖,防止风雪轻易将墓穴弄坏。墓碑上刻有墓志铭。字字泣血,句句带泪。曾经大乾风头最盛的少将军,如同话本里的断页篇章,一生戛然而止。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如果再给容轩一点时间,这大乾会不会又有一个新的姿态。当年他兄长有很多想要做的事。
    想要镇守好边塞,想要一点点让边塞百姓富裕起来,想要适当军改。
    只是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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