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守了很久,这次能看到清卉,总算比守在外面更安心一些。很久后,清卉终于挣开了眼睛。
    她看着趴在床边的冬树,小声叫:“姐姐……”
    冬树抬起头,清卉便看到了姐姐现在憔悴得不像样子。清卉有些想哭,她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像虚无飘渺地在空中,看到了姐姐在外面痴痴地等着她。
    清卉即将哭出来的时候,冬树哄她:“不要哭,你哭了,姐姐更担心。”
    清卉就憋回了自己的眼泪,她随口问:“哥呢?”
    冬树摸了摸她的头:“等你好了再说。”
    这一下,清卉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有些不敢信,但姐姐现在憔悴成这样,清卉不敢再追问。
    等两周后,清卉终于能出院的时候,冬树才告诉她既生已经走了的事情。
    清卉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
    她知道,自己的得救和既生的走之间,肯定存在着什么关系。
    但他为什么走得那么急?为什么要为了她回到那一家去?
    清卉无法接受,她发着脾气:“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冬树立刻呵斥她:“清卉!”
    但清卉仍然很生气:“姓江的那一家,猪狗不如的,他怎么能回去!”
    清卉之前也讨厌江家,但没有讨厌的这么厉害。冬树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来一些疑点来。
    为什么当时清卉送了医院,校长就立刻跟了过来?听说还是校长打的急救电话,但不是说清卉是在教室里晕倒的吗?
    江家人找过冬树,那他们……是不是也找过清卉?
    冬树一激灵:“清卉,你晕倒的时候在哪里?”
    清卉看了她一眼:“不在教室……”
    冬树已经猜到了:“他们对你说了什么?”
    “和对姐姐说的一样,我一激动,就这样了……”清卉声音有些虚,但随即愤怒地说:“所以他为什么要回去!他为了我回去,还不如让我死了!”
    冬树总觉得有些不对,江家说的话,自己都对清卉说过一遍了,就是担心她生气,所以提前让她知道情况,她怎么还会情绪激动到发病?
    但现在清卉愤怒地在骂既生,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冬树只能先哄哄她,让她不要生气,也不要责备既生了。
    清卉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埋怨自己。
    她盼着哥哥能给她打个电话,她能问问哥哥现在怎么样,也许能让哥哥回来。
    毕竟,她做了这么大的手术,哥哥就算不方便回来,也一定会打电话问问的。
    她日日在面馆附近溜达,既生知道面馆的电话,要是既生打了电话,面馆的孩子一定会去叫她们,她就能立刻过来了。
    但她等了很久,都没能等来既生的一个电话和和一封信。
    既生就这样,真的不见了。
    既生消失在她们的生命中。
    冬树和清卉回家的时候,家里的东西已经少了一些,都是属于既生的东西。冬树把既生的那间房锁上了,很少进入。
    偶尔,她也会进去打扫下,但从未幻想过既生还会出现在这里。
    她知道,他们共同度过的十几年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的深厚情谊也是毋庸置疑的。
    但他们却是已经身处不同的环境中,人都是会改变的。既生肯定会记得她们,但他也会被各种事情缠住手脚,被新的家人困住身体,旧的记忆会被新的记忆覆盖,从此变得黯淡。
    冬树不喜欢江姑姑,但她不得不承认,江姑姑说得对,人都是会走散的。
    人生,就是一场场相聚与别离。
    冬树之前就不是多话的人,现在更加沉默了一些。她时常觉得无能为力,不再有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意气。
    冬树记得自己的承诺,绝不主动去联系既生。但清卉不死心,拼了命去找办法,想联系上哥哥。
    但她问了很多人,打了很多电话,发出去很多信件,最后没有收到一点回复。
    清卉慢慢地,不再提起既生这个人。
    三个人的时候,武馆住着正好,现在却空旷了很多,但她们默契地不再提起,偶尔做饭的时候,冬树会随口喊一句:“既生,递块姜……”
    话还没说完,她便戛然而止,而清卉默不作声,把姜递了过来。
    因为清卉要休养身体,一直没能上学,冬树便在家里陪着她,有时候,姑奶和荷花婶子也会过来。
    也许明年她们两个都需要留级,但现在这种情况,她们又能怎么办呢。
    很快便到了高考的日子。
    高考的最后一天,清卉一反常态起得很早,冬树睁开眼,便看到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
    那是除夕后他们三个商量要在既生高考最后一天穿的。
    冬树便也穿上了红色的裙子,这一天,她们两个都安安静静的。
    到了下午,冬树问清卉:“去不去?”
    清卉点头:“姐,走吧。”
    她们牵着手,走到了一中门前。
    一中很大,是整个蔚市的高考考点。她们站在树下,等到铃声响起的时候,高考便结束了。
    无数兴奋的考生,奔向了自己等在外面的父母。只有两个穿着红裙的女孩,满脸的平静——她们等不到自己要等的人了。
    她们从高考结束的铃声开始等,看到了第一个考生激动地跑出来,等到了人山人海,又等来了冷清,直到空无一人才离开。
    但她们并不知道,在人群中混着考场里零星开出的几辆车,里面坐着学校的领导,其中还有一辆车,里面坐了个沉默的考生。
    既生出神地看着外面。
    回到江家之后,他得知了很多真相,也明白了很多之前不懂的道理,见到了很多钱和权力做到的可怕事情,他回不去了,也不敢和姐姐妹妹再联系。
    能力差距太大的情况下,亲近便会招致对姐姐妹妹的致命伤害。大象经过时,脚步带来的震颤便可能毁了蚂蚁的一生。
    姐姐再厉害,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有些拳脚功夫、懂事很早的小姑娘。一个人无法战胜不了一支军队。姐姐也无法战胜一个豪门家族的威势和权柄。
    这次是用清卉的命来拿捏,下次呢?
    他宁愿无情。
    但高考,他还是坚持来了。
    这是和校长说好的,换清卉入学的条件,他得完成。
    这也是……他们约定了很多年的梦想起点。
    只是,这个起点,已经变成了谢既生的终点。
    他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了吊儿郎当的声音:“怀屹,今天和二哥去玩吗?”
    他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却雀跃:“好的啊,二哥。”
    说话间,车子开出校门,他眼角闪过两点红色,猝不及防便刺痛了眼睛,流出了眼泪。
    电话里,二哥还说着今天去哪儿玩,他却拼命地回头,贪恋地看着那两点红色……
    除了巨额的手术费,冬树实在出不起,只能使用了江家给她的那张银行卡,其他的时候,她和清卉都不再使用它了。
    对冬树而言,那就是她用既生换来的,每次看到,便觉得心痛。
    而对清卉而言,那就是自己无能的表现,也是哥哥背叛她们的证据。她年纪小,对哥哥的思念和对自己的责备,成了她放不下的痛。
    冬树发现了清卉的这种征兆,尽力在生活中来改变,她想告诉清卉,这事不怪她,也不怪既生。
    清卉不想生病,既生也不想回去,冬树也不想成为今天的结局,他们都是迫不得已。
    但清卉现在十分抗拒听到既生的名字,只要姐姐说到既生,她就立刻捂住耳朵。
    为了清卉还在恢复期的心脏考虑,冬树也只能暂时放弃了继续劝清卉的想法。她想着,清卉现在还小,等她长大点了,应该就能想明白这件事的不容易了。
    高考完没多久,就放暑假了。
    她们两个彻底荒废了一个学期。现在冬树拿起旧教材,给清卉讲课,但她自己,却没人帮忙辅导了。
    没多久,高考成绩出来了,但这事已经和她们两个没关系了。
    冬树和清卉照常在家中,继续往常的生活。冬树练拳有时会带着清卉,清卉现在身体慢慢康复,比之前好很多,可以低强度的运动了。
    有一天,冬树发现少了些课本,她给老师打了电话,老师帮她申请了暑期进校。
    她和清卉两个人便出了门,去学校里拿东西。
    她们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两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学校门口挂了一张硕大的红色条幅,上面是喜气洋洋的大字。
    “恭喜本校学生谢既生获得省理科状元!”
    清卉看着那张条幅,结结巴巴的:“姐,他来考了……他考到了状元!”清卉有些喜悦,这是她们追逐很久的梦想,真的成为了现实。
    但她立刻愤怒起来:“姐!他来考了!”
    “他明明来考了!却不见我们啊!”
    清卉撕心裂肺一般喊起来,冬树连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尽力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清卉呜呜地哭起来,对□□渐累积的思念慢慢消散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张条幅也许是哥哥留在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了。自此,世上再无谢既生,只有江怀屹。
    谢冬树和谢清卉思念谢既生。
    但江怀屹身边已经有了新的亲人,他也许慢慢开始,不再思念冬树和清卉。
    明明他能联系到她们,明明他可以!
    清卉心中日渐积累的思念,在这一刻变成了恨意。
    在之后的一天晚上,冬树和清卉在一间房里一起学习,冬树写完一篇英语作文后,先去外面洗漱,等她要进屋的时候,却看到屋里清卉正认真地剪着什么。
    冬树悄悄走近窗边,便看到清卉正在从照片上剪下既生来。
    这张照片,是他们在动物园的时候拍的。
    刚开始,上面有四个人,后来,清卉剪去了小吉。
    现在,她又剪去了既生。
    可是,照片里,既生就站在冬树的另一侧,冬树还伸出一只手来拥着他。清卉这一剪,便剪走了既生和冬树的半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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