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生“噢”了一声,半晌没说话。等那小狗吃完了才低声问:“为什么这么叫他?”
    向阳半垂着眼,说:“我捡回来的,当然是叫我的名字。”
    “捡?”
    向阳默然数秒,轻声道:“它差点病死在路边,我把它捡回来了。”
    这条狗约摸着三个月大,是一只小金毛,淡淡毛茸茸的金色毛,黑玻璃珠似的眼睛盯着人看,会不停地摇尾巴。
    特别活泼亲人。
    但是向阳在今年七月的一个下暴雨的晚上把它从路边捡回来的。
    那天的雨下的好大好大,打在玻璃窗上像有小孩用石头砸的。闷热潮湿,这个区靠海,一刮起风来伞都打不住,但向阳还是倔强地撑了个折迭伞出门。
    这种天气按理来说是谁都不愿意出门的,可很不巧的是向菱那天恰巧带了个男人回来。本来就是老旧的居民楼,隔音很差,两个人在向菱房间里折腾的声音还丝毫不遮掩,向阳便下了楼准备去便利店里躲一躲。
    亮着白色灯光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在迷蒙的水汽中像是晴日肉眼可见的明月。
    她在门口抖了抖伞上的水珠,店员正理着货架,听见“欢迎光临”的声音后往她这儿看了一眼,说:“雨下的真大啊。”
    向阳看了看自己被雨打湿的白色体恤,“嗯”了声,轻车驾熟地走到冰柜前拿了一盒酸奶去买单,之后就坐在玻璃窗前的位子上看着漆黑的夜。
    店里面只有店员悉悉索索理东西的声音,冷气很足,衣服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有点难受。
    她坐了会儿,估摸着应该是能回家了,就站起身来往雨里走。
    经过一条幽暗的小巷时,她忽然听见了一声细细小小的呜咽声。
    向阳警觉地抬起头往身后看了一眼,没有人,她松开紧绷的肩一点一点地转回身,脚步顿了一下,往巷子里看。
    这种夜里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些渗人,那叫声只响了一声也就再没了声息。向阳撑着伞在原地站着仔仔细细地听了片刻,正要抬步离开,就又听见了那声微弱的呜咽声,比刚刚更弱。
    她毫不犹豫地迈步往巷子里走。
    这条巷子里有不少的碎玻璃,向阳把手电筒打开来谨慎地避开这些碎渣走,没走多远,她看见了有个被雨水浸湿的纸箱靠着水泥墙放。
    她先是往巷口看了眼,没有人会经过,应该是不存在拿这个当诱饵加害她的行为,才小心地蹲下来看这个纸箱。
    打开纸箱看清里面装了什么的时候向阳呼吸一滞,伞顷刻间就被她丢在一旁,她伸手从里面抱出了那个脆弱的小生命。
    小狗在她的手掌里颤抖着,湿漉漉的,身上温度很低,嘴里不住哈着气。她看见箱子底部也被水浸湿了,小狗刚刚蜷缩躺着的那块毛巾也湿的能拧出水
    向阳重新拿起丢下的伞,把小狗抱在怀里,迟疑了一下把它带回了家,连带着提着那个纸箱一起。
    开了灯她才看到这条狗有多小,大概只有刚出生的样子,毛都还没有张齐,她找了条毯子把小狗放在了上面虚虚地裹着。
    因为知道向菱不喜欢小动物,所以向阳进门的时候蹑手蹑脚的,拿吹风机灌热水袋冲奶粉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给小狗吹了一下,又把它带着那条薄毯一起放在了热水袋的上方给它保温。家里没有奶瓶,她就找了个勺子舀了点奶粉一点一点喂到它嘴里。
    小狗没吃进去多少,还是在急促地呼吸着。
    “是有人把你丢掉了么?”知道它不能回答,但向阳还是蹙着眉悄声问。
    她沉默地趴在床边看着它,好久才伸出一只手指碰了一下它小小的脑袋。
    “能熬过今晚么?”她低声呢喃,“捱过去的话,天一亮我就带着你上医院。”
    小狗眼睛都睁不开,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巷子口的那两声呜咽兴许已经耗费掉它全部的力气。
    向阳安静地在床边坐着。虽然她刚刚嘴上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清楚,哪怕是它明早没了气,她也会带它去医院。
    这个晚上向阳没怎么睡着,惊醒过好多次,已经练就了闭着眼都能去探小狗的鼻息的本领。
    天刚蒙蒙亮,向阳就忐忑地去摸了一下小狗的身子,感受到它呼吸带起微弱的颤动后,她立即打车抱着它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
    医生先是惊讶这条狗的状态,随后严肃地做了检查,向阳恍惚地跟着在医院里跑东跑西,听见医生说“问题不大,留院观察保温一段时间好了”之后渐渐地回神。
    宠物治病总是价格高昂,向阳交完所有的钱之后看了眼自己的存款,抿唇的同时又忍不住弯了嘴角。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放晴后的天日头格外的大,烘烤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医院外的树上墨绿色的叶片油亮,蝉鸣声此起彼伏。
    她看见许多个陌生的脸孔在她前面经过,这才被有了点真实感。
    接下来的问题是这条狗应该怎么处置。
    这么点大的狗,养的不好很容易夭折吧。
    看起来应该是被人故意遗弃的,那她捡走了就是她的了。可向菱不喜欢这条狗,那她应该把它养在哪里?还是另找人领养?
    日子在她踌躇不定中流逝,向阳去医院去的很勤,看着那条狗从奄奄一息逐渐变得活泼生动,眼睛睁开的瞬间向阳刚好和它对视,那一刻她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被依赖了,对方虽然只是一条数月大的小狗,但心里的满足感不比被人需要来的低。
    向阳决定留下这条狗,于是在她停靠红色摆摊车的附近给她做了个简陋的窝,小狗就这样在这儿住下了。
    小狗也很黏人,每次晚上向阳出摊总会跟在她脚边,跑起来格外欢快。而且它的外表也很可爱,替向阳揽了不少客人。
    向阳已经习惯这条狗的陪伴了,还从往来的客人中得知这条狗是只金毛。
    养了一个月左右,向阳和往常一样在老地方卖炒饭,小狗在她旁边和一个小孩玩的不亦乐乎。
    有一个许久没来的客人和向阳寒暄道:“养狗了?这狗还挺漂亮。”
    “捡的,”向阳开着玩笑,“带它看病花了我不少钱呢。”
    “现在给宠物看病都贵。”
    客人打量了一会儿小狗,肯定地对向阳说:“这只金毛好像是个串。”
    “串?”
    “就是不是纯种金毛,和别的品种的交配得的,”那人又仔细地看了眼,“好像应该混了个土狗,应该是因为品种不纯所以被丢了。”
    向阳一愣,分了个眼神看向那条快乐的小狗。
    小狗不知道自己是个串,也不知道自己原来的主人是谁,也许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知道,但它只是因为上一辈的不能称错误的错误,就被人遗弃在了雨夜里。
    小狗什么错都没有,却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任何反抗的权利。
    多可怜,多唏嘘。
    像她一样。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犯,热烈地对别人付出,可只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连让自己快乐都很难。
    客人见向阳半天不吭声长久地盯着狗看,以为她是知道它是个串之后受了打击,安慰道:“没事儿,就是个串怎么了,不照样健康漂亮。我也就是养了狗对这个了解一点,不了解的人一点都看不出来的。”
    “没事儿,是串怎么了,”向阳扭回头的时候声音有一点点的哑,“是串也没事,被我捡回来不是养的好好的。串又不是她的错。”
    养了狗之后的人总会共情其他的狗。客人听她这么说,放下心来,说:“是是是,就是的啊。这群人也有够讨厌的,想要纯种的就自己上点心,狗生下来了又不要,天打雷劈去吧他们。”
    向阳垂下眸,把食物递给顾客时匆匆用另一只手抹了一下眼睛,道:“给。”
    “多少钱?”客人接过来就要扫码。
    向阳说:“不要钱,没事。”
    客人有点不好意思:“这哪能行,咱都做小本生意,要给的。”
    “没事的,我们都养狗,就当我从你那取取经。”
    客人又推拉了一下,向阳虽然话说的温和但态度却很强硬,说不要钱就不要钱,最后客人笑着走了。
    向阳在原地僵立着,和小狗玩的那个小孩走后,小狗过来蹭着向阳的裤脚。
    她蹲下身,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轻声说:“你和我真像呢......是命运么?”
    小狗听不懂话,摇着尾巴叫了一声,前爪扑到了向阳的膝盖上。
    向阳不是没有料想过这条狗的主人会来找她,但没想过会来的这么快。
    在她得知这条狗是个串之后没几天,她和往常一样出摊,车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女人长什么样向阳已经记不清了,但唯一刻在记忆中的是,她十个手指都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女人一脸嫌弃地打量着这四周的环境,最后走到向阳车前时,看到那小狗眼前一亮。
    向阳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毕竟这条狗也算是这条街的红人,来找它玩的不在少数。
    那女人摸了摸小狗,小狗也就蹭着她的手掌吗,但下一秒,那女人直接把狗抱了起来就要走。
    向阳皱眉,关了火挡在那女人身前:“你要干嘛?”
    “我的狗。”女人上下扫视着向阳,极为鄙夷地说,“在这脏兮兮的地方怎么养啊。”
    向阳“哦”了一声,话说的大声,这附近一大片人都能听见:“所以是你丢的狗?”
    这块地方的人都知道向阳那条狗是捡来的,闻言对这个女人开始指指点点。
    女人面上有些挂不住,抱着狗的手紧了紧,不太自然地道:“我不是丢,就是放在那放着。”
    向阳气笑了,往女人的方向走了两步,轻声重复:“放着,是吗?”
    “那天下那么大的雨,你把它放在那还真是辛苦你了。现在过了这么久,你又来找她......”她一挑眉,“你过得是月球上的时间,你是月球人?”
    周围传来笑声,女人被这么嘲笑语气也不太好:“我忘记了怎么了?这是我养的狗生下来的,不信你看。”
    她翻出手机,在布满了精致自拍的相册中勉强翻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只大狗卧倒在地,肚子前围了几只小狗。
    女人指着最边上的那条小狗,先打量了一下手里抱着的这条,又自信地说:“看见了?这头上有点白,和这只一样,花纹什么的都一样。”
    向阳瞥了一眼,确实是这样。
    女人占了理,趾高气昂地说:“那我抱走了。”
    人群里大部分的声音是不让向阳归还回去,向阳沉默地站在一旁思考。
    女人就像是已经把狗抱回去了一样兴奋地打着电话:“唉找到了,在一个很脏的地方。”
    “是啊,但确实漂亮,当时在网上刷到我还不信呢。”
    “诶呀,就一点点,还好当时给那条母狗和小狗拍了张照片,不然我都要不回来,你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没什么素质的。”
    “可不是,那母狗死了之后,其他小狗不知怎么的也死了。当时就这条我嫌丑给抱走了,没想到长得这么好看。”
    “就是嘛,一点串的感觉都没有,还能卖个好价钱的。”
    女人打电话的声音尖利,而且没有刻意地压低。向阳听她说的话,忽然无端一声笑,轻声说:“把它放下。”
    女人把手机拿的离耳朵远了一点,说:“什么?”
    向阳压着火,从车上拿起一把水果刀。
    女人见了那把银色的刀下意识撤了半步,就听向阳平静地重复:“我说,把她放下来,在我发火前赶紧滚,下次如果还敢来找她,我不确定这把刀会不会在你身上见血。”
    向阳心里被滔天的愤怒汹涌地占领,但她越是生气,神色就越是冷淡。
    她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可理喻至极。如果她是真的想要好好对待这条狗,那向阳二话不说绝对让她带走;可她把这条狗看作是贱命一条。
    女人皱着眉看着向阳,在原地狼狈地把小狗放下,嘴里咕哝了一句“有病”之后灰溜溜地走了。
    向阳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蹲下来把狗抱在怀里,半边脸贴在她的脑袋上,低声说:“你叫阳阳。”
    “听见了么?你以后有名字了,叫阳阳。和我的名字是一个,以后你就归我管了。”
    向阳之前对这条狗可以说是宽容,从这天起几乎变成了纵容,对它有求必应,买过来的狗粮零食都昂贵。小狗也特别招人喜欢,不怕生人,经常混在“狗堆”的第一个。孩子里有孩子王,她这条狗就是狗子里的“狗子王”。
    旁人和她开着玩笑说她未免对这条狗也太好了,向阳说自己把它当闺女养。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养这条狗,就是在养着小时候的自己。
    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人会对她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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