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已经把床铺好了:“既然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早点儿睡吧。”
    王熙凤刚躺下就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平儿赶快出去,就发现贾琏深一脚浅一脚地进来了。
    看样子也不像是喝醉了酒,平儿就问:“一爷怎么这个样子?”
    贾琏进了门并不答话,直奔里间去,王熙凤这个时候已经坐了起来。
    贾琏第一句话是:“我问你,东府大嫂子是不是在咱们家住着?”
    王熙凤看他那样子心里还在猜着他刚才到底听走了多少,自己在外边儿和云芳合伙的事儿不知道他到底听见了没有?
    见他进门先问的是珍大嫂子,就应了一声:“是呀,搬过去跟珠大嫂子住在一起呢。”
    随后就看到贾琏的眉头皱成一团。
    王熙凤就小声地说:“这也是前几天说好的,前几天东府的大嫂子病了。我们一起去探望,当时珠大嫂子就说了一句让她搬过来住几天,好散散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看你这个样子……你不说我这心里面七上八下的。”
    贾琏站起来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
    “我……可能是看错了,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说话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王熙凤就讨厌这种说话不爽利的。
    “你就不能说一句我能听懂的吗?到底怎么了?”
    贾琏赶快坐到王熙凤身边。
    “我今天不是在东边喝酒吗?刚才我出来去茅房,看到一门里露个人影,我瞧着像是蓉儿他媳妇儿,你也知道我是做叔叔的,大晚上遇到年轻的侄儿媳妇要避一避,我避开了,想等着她走了我再现身,谁知道看到珍大哥搂着往里去了。”
    “扯你娘的谎,这是能乱说的。”王熙凤就觉得荒谬:“你灌了一两黄汤看花眼了吧,这事儿是能乱说的!要是传出去了,珍大哥哥能撕烂你的嘴,老爷也饶不了你。”
    贾琏也觉得或许自己是看错了,但是不一样啊。
    “不不不,珍大嫂子已经是半老徐娘,蓉儿媳妇多俊俏啊,那身段我是看不错的……”
    王熙凤已经转身操起枕头往他身上砸了。
    平儿进来,立即拦着王熙凤:“奶奶,消消气。”
    王熙凤就觉得贾琏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你问他刚才说什么了?这是喝糊涂丧良心了。”
    贾琏就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平儿一听,也觉得贾琏在满嘴胡说,还说:“一爷肯定看错了,他们府里面身段好的也不是那一位两位,别的不说,我听说那位一姨身段就不错,不仅不错,脸长得也跟个狐狸精似的。”
    王熙凤觉得平儿的推断才有道理:“平儿说的是,八成是那个尤一姐,为了她们姐妹,大嫂子现在提起来还气的咬牙呢。”
    贾琏一想也或许应该是,因为他见过尤一姐,尤一姐确实长的风、骚了些。
    说到尤一姐,便跟王熙凤和平儿说:“一开始珍大哥没想着把尤一姐留下,本想介绍给老三的。没想到老三没接招,直接走了,连个面子都不给。没奈何,反正是美人,留下也不亏。”
    无论是平儿还是王熙凤,都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两个人都比较吃惊,吃惊完了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王熙凤反而拿这个数落贾琏:“都是兄弟,你却是这个德行,你再看看三爷。我也不求着一爷能跟三爷似的如今有个正经的差事干着,但凡能有三爷一星半点儿的洁身自好,也算是老天有眼了。”
    “跟他那样有什么好的?他从小都独着呢,不爱和大家来往,也不是一个爱说笑的。这种人过日子没什么趣味,你还是跟我凑合吧。”
    夫妻两个人互相说了几句,便收拾睡下了。到了第一天,王熙凤这里刚穿了衣服起来梳洗,贾琏躺在床上瞪着一双眼看帐子顶。
    在王熙凤戴耳坠的时候,他突然说:“不对!”
    把王熙凤吓了一跳!
    贾琏已经翻身从床上下来了,来到王熙凤身边:“不对不对,平儿昨日说那人有可能是尤一姐,不不不。我才想起来,尤一姐不住后院。”
    王熙凤本来想挤兑贾琏几句,一想也对。
    珍大奶奶对两个妹子气的咬牙切齿,报复手段之一就是不同意她们搬到后院。
    后院是正经的女眷居住的地方,前面那些小院子边边角角的地方才是歌姬舞姬粉头娈童住的院子,随时预备着去前面陪客,也和后面正经的女眷分开。
    珍大奶奶再不成气候,没法和贾珍硬刚,但是她还是宁国府正经的女主人,不点头同意,尤家姐妹就是不能搬到后院去。妻妾之间,名分本就是天堑,贾珍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正妻置气,要不然就要弄的全族知道。
    贾琏和王熙凤两个人双双目瞪狗呆。
    贾琏很肯定的说:“绝对是蓉儿他媳妇,我看不错。”
    王熙凤看着贾琏,贾琏很肯定的点头。
    王熙凤是知道贾琏的,这色人是看到个女人就走不动道,更别说是漂亮的女人了。多看几眼是肯定的,秦氏那样的,就是女人看到了也要印象深刻,别说贾琏这种风流阵中的急先锋了。
    王熙凤就觉得事情严重了:“你说老太太知道吗?”
    贾琏看王熙凤紧张了起来,自己反而舒展身体,觉得分享了秘密,反而心情舒适。
    “老太太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呢?这又不是咱们西府的事情,是他们东府的丑事。虽然咱们同归一个宗族,然而珍大哥在那边当家作主,老太太这边说什么了他想听就听,不想听就算了,谁能管得住他这事儿。这事儿只是名声不好,却不犯律法,珍大哥哥一个虚衔儿,就是朝廷想革了他官儿没法革,爵位已经这样了,除不除的又有何区别,闹出来人家顶多呸一声,别让老太太知道,徒增烦恼。而且老人家年纪大了,前几天刚被一太太的事气了一个倒仰,如今在知道了这事儿,我怕老太太厥过去。”
    是啊,不能让老太太知道。
    王熙凤就替珍大奶奶不值:“也不知道她倒的是哪门子霉……”
    想到了这个倒霉的嫂子,就忍不住想起秦氏:“我和她关系那么要好,根本就没看得出来。我向来觉得她这个人是脂粉队里的英雄,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事情。依我看,这事儿未必是她愿意的,必定是珍大哥哥在旁边强迫。”
    贾琏嗤之以鼻:“你与她关系好还这么想,只能是你眼瞎,我是没瞧出来她有什么不乐意的。你要是真跟她关系好,劝她收敛着点儿,我既然能看得出来,我不信他们家的奴才看不出来。”
    王熙凤真的发愁了起来:“你说这件事儿蓉儿知道不知道?要是蓉儿知道了,这可就坏了呀。”
    贾琏觉得王熙凤想的不对:“你就该多心疼心疼蓉儿,蓉儿才是最倒霉的那个。你反倒可怜起他媳妇儿来了。不跟你说了,我要等会儿吃了早饭出去溜达一会儿,你也早点收拾吧,别迟了。”
    王熙凤就觉得这事儿不太好说,一整个早上都挂在心上,好不容易在老太太那里伺候了早饭,大家目送宝玉去前院儿读书,李纨领了几个妹妹到自己的院子里一块儿读书做针线。
    王熙凤就带着几个丫鬟来找云芳拿对牌支银子。
    在王熙凤他们院子隔壁,也就是老太太的院子后面,有一处新建的大花厅。这是云芳和王熙凤平时办公的地方,云芳也就在荣国府只呆大半天,除了陪着老太太说话伺候早饭之外,剩下的时间云芳在这里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大部分事情还是要交给王熙凤的。
    王熙凤说的是最近几日要花钱的地方,特别是到了月初,还要给家里面的男女仆人发月钱。
    两个人把用到钱的地方算了算。云芳考虑的银库里面存银的数量,点了对牌交给了王熙凤的丫鬟丰儿。
    事情已经处理完了,管家媳妇们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云芳和王熙凤就有时间喝茶聊天儿。
    王熙凤说了一件小事儿,那就是大管家赖大的母亲赖嬷嬷最近要过寿,特意邀请了荣国府里面有头有脸的婆子们去吃席。虽然场面不大,但也热闹,算得上是一个简配版的老太太生日。
    “……赖大家的昨日跟我说她婆婆想要来咱们跟前请个安,说是能有今天也是主子们照应,想要来给各房的主子磕头。问我什么时候得空要来给我磕头,我说什么时候都行,她想要让我问问你。”
    云芳听见之后笑了一声,把茶杯放到桌子上。
    “这一家人也怪有意思的,要是想磕头直接到东院儿给我磕就行了。我要么是在这里要么是在东院儿,也没去其他地方,她也不会扑空。反倒让嫂子来跟我说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说到这里云芳从丫鬟的手里接了手帕擦了擦嘴角:“赖嬷嬷如今也跟个老封君差不多了,她孙子最近一段时间有什么动静没?说是想当官儿,后来怎么样了?”
    王熙凤想了想,这倒是没有听说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这种事儿王熙凤不放在心上,云芳是放在心上的,云芳又重新把杯子端起来,揭开盖子,用盖子刮着茶沫,在想着如何炮制赖家。
    就在这个时候,珍大奶奶带着秦氏过来了。
    远远的珍大奶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在这里,来这里堵着你们再不会错的。”
    看到珍大奶奶和秦氏,云芳笑语盈盈的请她们婆媳进来坐。王熙凤本来也高兴,只是看见了秦氏一双眼睛十分娇媚,盼顾之间盈盈生辉,身段又十分柔软慵懒,笑容停滞了一下。
    秦氏发现王熙凤突然不笑了,问了一句:“婶子这样看我干嘛?怪羞人的。”
    王熙凤就扯了一个谎:“我看着你比前几天还瘦了一些,听说你最近一段时间为你娘家的事着急呢?怎么样?亲家老爷身体还好吧?”
    秦氏没当回事儿,点了点头:“好多了,还没有谢谢那支人参呢,多谢几位婶子心疼我,拨出了人参,我爹算是好起来了。”
    王熙凤立即表示区区人参而已,不用当回事儿。
    珍大奶奶坐下来就问:“刚才看你们两个在这里说说笑笑,说什么呢?不妨让我来听听。”
    王熙凤向来是快人快语:“我刚才和芳丫头说赖嬷嬷孙子的事儿。芳丫头跟我说赖嬷嬷的孙子想当官儿呢。”
    珍大奶奶还以为是什么话呢,说了一句:“你们才知道啊,门子都走到我们大爷这边儿来了。
    一开始我们大爷本来不放在心上,后来就有点儿恼,特意跟外边说了,不许给他官儿。也是因为他是咱们自己家的奴才,却四处钻营,一开始是先求了人家,既然求了人家,人家不答应才回头来求主子,这是什么道理?
    这事儿我听见我们大爷说了一嘴,说是这小子读了几本书,略微有点看不起咱们这种武勋。人家想要学那些读书人清正高贵,不与污浊为伍,不想与咱们在一个绳子上,可笑至极,他本就是咱们家放出去的奴才,还看不起权贵了,忘了自己爹娘还是奴才呢。”
    王熙凤没想到还是这样,跟着骂了几句忘了根的。连云芳都没想到原来赖家的孙子到现在没有当官,是因为让贾珍生气了。
    旁边的秦氏补充了一句:“我瞧着大爷也没有那么生气,要是这奴才到时候求几句,说不定就饶了他了。”
    珍大奶奶从丫鬟手里接了茶盏也没有喝,说了一句:“毕竟是咱们家出去的奴才,而且也算是个有用的,敲打几下而已。再说了,他们赖家虽然伺候了咱们两府,但是他爹娘是西府这边的管家,我们大爷也不会管那么多,主要是看这边儿一老爷和三爷的意思。”
    王熙凤冷笑了一声。
    云芳没什么表示,只是端起茶杯又重新喝了一口。旁边的秦氏向来是眼明手快,看云芳杯子里没什么茶了,站起来从旁边丫鬟手里端了新的放到了云芳面前。
    云芳就说:“蓉儿媳妇儿,你坐着吧,有丫鬟们伺候。”
    四个人聊一会儿,王熙凤觉得没意思,就商量着要不然打牌吧。珍大奶奶说既然要打牌不如到老太太的屋里,让老太太也跟着打几圈儿哄老人家高兴。
    四个人就转到老太太的屋子里,老太太也确实觉得没意思,面前的两个儿媳妇儿。邢夫人是真的接不上话,王夫人这个时候一直装木头,而且越来越木。
    听说要打牌,高兴地让丫鬟抬桌子过来。她自己带上了玳瑁老花镜,要自己看牌。
    “这一次我要自己看,不让你们帮我看了。上次你们几个合在一起哄我的银子,被我发现了还不认,这一次我要亲自看着。”
    上桌的也就是王熙凤云芳和珍大奶奶,邢夫人和王夫人坐在老太太旁边帮着看牌,秦氏也就站在一边儿,随时添茶加水。
    老太太心疼秦氏,就跟她说:“你歇着吧,让她们去做,你在旁边儿帮你婆婆出主意,你婆婆是精不过芳丫头和凤丫头的。”
    王熙凤当时就不愿意了,嘴里笑话一串接着一串,哄的老太太高兴了起来。几圈打下来全是珍大奶奶在输,珍大奶奶就跟秦氏说:“咱们娘俩玩不过你那两个婶子,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老太太。让我说,是老太太带的你那两个婶子哄咱们的钱呢。”
    这话王熙凤和云芳不认。
    云芳一边打牌一边反驳:“大嫂子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四个好好的数一数钱匣子里面谁的钱最多?我们的钱也在老太太那里呢,别冤枉我们。”
    正说着呢,外边儿进来了打扮俊俏的贾蓉,刚转过屏风,看到这里女眷开了一桌正打牌呢,立即来给老太太请安。
    “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今日的牌看着不错。”
    老太太说:“可不是嘛,赢了你母亲好几次了,这会儿都在埋怨我呢,怨我手气太好。”一屋子笑了起来。老太太问贾蓉:“你来这里干嘛?”
    “自然是给老太太并两位太太和各位婶子请安。再有就是我父亲说母亲在这里扰了各位婶子的清静,特意送来了一些外边难得一见的好料子,让我送来替他孝敬老太太两位太太,也送给各位婶子,多谢陪着我母亲说话。”
    老太太就说:“东西别送来了,这里也有穿不完的料子,送我们这里来白放着可惜了。”
    自从贾蓉进来,王熙凤就时刻留意着贾蓉和秦氏之间的关系,发现两个人既不对视眼神儿,也没有什么互动,反而在贾蓉进来之后,秦氏绕到了珍大奶奶的另外一边。
    因为时间短,王熙凤也没有当成有事儿,还是想多观察一会儿。
    这个时候珍大奶奶又叹了一口气。
    “今天手气真的不好,又输了一局。蓉儿,你来坐下,陪着老太太和你两个婶子打一圈儿,也替我回回本。”
    贾蓉立即告罪,坐了刚才珍大奶奶的位置。珍大奶奶就站到了贾蓉身后,拉着秦氏看牌。
    因为王熙凤频频注意着贾蓉两口子,没心思在牌局上,连输了两局。输完一推牌:“我这是走背运了,蓉儿媳妇,你来,你坐着替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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