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儿呢?”
    “老太太院子里跑圈呢。”
    云芳揉了揉眉头,没想到蘑菇是认真的。不过认真了总比天打鱼强。
    王熙凤也扒拉着算盘,一边的彩明在账本上写字。这时候王熙凤也停了,让彩明歇一会出去喝点茶吃点东西。
    她接了茶杯就说:“我瞧着萱姐儿今年壮了不少,让她跑吧,跑跑身体好,我也想让二妞妞跑呢,但是这懒丫头不想动。”
    这时候王夫人身边的金钏进来要支取银子。
    王熙凤问:“做什么的?”
    金钏就答:“太太让水月庵祈福的银子,一共是一百两。”
    一百两……云芳不想给。
    但是云芳还是让黄晶给了对牌,问:“这都过年了,还要祈福啊!”求外面的野狐禅不如过几天去祠堂里求祖宗,祖宗是绝对尽心尽力的,前提是正经对家族有利的事儿才行。
    “是给大姑娘祈福的法事。”金钏接了对牌出去了,云芳就跟王熙凤说:“了不得,这丫头对我有点看不上呢。”
    说话爱答不理的。金钏是王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也是一个在丫鬟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太太屋子里的,她就是不敢跟鸳鸯高低声,连琥珀玻璃这几个都不放在眼里。平儿黄晶这些,也是常常颐气指使,对邢夫人身边的桃花更是看不上眼。这就算了,她还是王夫人的嘴替,骂起赵姨娘来一点都不客气,哪怕王夫人不在附近,她也照骂不误。
    王熙凤说:“别说你了,我也是如此。”
    两个人都哼了一声。
    云芳让黄晶附耳过来:“你回头问问看门的这些人,不是令五申不许姑六婆上门吗?怎么馒头庵的人还来?”
    黄晶小声的说:“我等下去问问。”
    云芳点头,“这次算了,跟他们说再有下次,卷铺盖滚蛋。”
    黄晶觉得云芳是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等下去于是立即出去了,和平儿走了一个对头,俩个人在外面说了几句话,平儿进来了。
    王熙凤问她:“让你在家看着点妞妞,你跑来干什么?”
    “是宝二爷他们今日早早的放学回来了,这位小爷带着几个小尼姑去了姑娘的院子里,守门的婆子害怕,就来跟我说了。”
    云芳已经重新翻了账本,王熙凤看了云芳一眼,跟平儿说:“知道了,等会我和奶奶去姑娘们那里看一眼。”
    到了下午才算是把账目算完,明年的预算也做出来了,云芳就说:“按着预算花钱,不能再花多少是多少了,人家说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银子随便花到最后只能一团糟。”
    两人出了屋子,被冷风一扑,都忍不住裹紧了大毛披风。外面又开始下雪了,有丫鬟给她们撑着伞,旁边还有人扶着担心她们滑倒了。
    两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去了后院,先去了春的院子里,姐妹几个已经不下棋了正围在一处说话。
    小丫头在门口说了一声:“琏二奶奶和瑭奶奶来了。”
    姐妹个立即从炕上下来,王熙凤进来把披风揭开:“不用下来了,我们坐坐就走。”
    云芳也进屋揭开了披风,走到炭盆边上烤烤火:“今年真是比往年还冷,关外给咱们送年货的庄头还没到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雪封在路上了。我打发人往北去接,他们走了两天了也没回信,想来还在往北走。”
    说着妯娌两个也坐上了炕,丫鬟们端了茶水上来,云芳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样:“对了,最近京城里面有了一种新茶,我身边的楼大媳妇买了送进来,我昨日喝了觉得不错,今儿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想着和你们分一分呢。要不是喝茶我都没想起来,黄晶,让你带的茶叶呢?”
    “我请桃花姐带进来了,奶奶们和姑娘们等一等,我去拿来。”
    她要出去,门口的几个媳妇立即拦着讨好的说:“黄晶姐姐别去了,外面冷,我们是跑腿跑惯了的,我们替您去了。”
    云芳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说话。
    这时候王熙凤正问几个小姑子:“宝玉带着尼姑进来了?”
    这口气听着不太对,王熙凤对馒头庵的印象很差,净虚这个老东西不做人下面的小尼姑也不自重。延伸出去,佛门怕是没有什么清静地方。她们的那些丑事不爆出来还好,一旦爆出来了,她们经常登门的人家也要受到影响。
    春姐妹听她的口气不好,迎春就闭嘴不言,惜春立即说:“是,但是只是和智能儿说说话罢了,他们那些小师太个个屏气凝神,十分拘束客气。”
    不提智能还好,一提让王熙凤犯恶心。
    “罢了,有些事本来是不想让你们知道的,可是不说你们一个个又傻乎乎的。”把屋里面这些不相干的丫鬟婆子们撵出去,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取暖去。
    王熙凤抱着茶杯把住在水月庵,净虚那个老尼姑求的事儿讲了一遍:“……她说事儿发生在她剃度的庵里,可见她们这一条藤上的都没什么好瓜。正经的庵里不接待男客,可偏偏那张家的姑娘被看上了,你们说说,这是什么事儿?”
    连迎春都听的一愣一愣的,惜春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儿,眼睛睁的溜圆,探春叹息一声:“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云芳也跟着叹口气。
    惜春追问:“后来呢?后来张家的姑娘和那守备之子呢?”
    王熙凤也不知道啊,“我哪里关心这个,与我也没关系,谁知道那苦命鸳鸯后来怎么回事,所以往后长个心眼吧。”
    个姑娘收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门外的媳妇把茶叶送来了,黄晶拿出去冲泡。
    云芳一边等着茶水上来,一边跟王熙凤说:“刚才来的时候不是说有个好消息吗?二嫂子什么时候跟她们说。”
    “你不说我就给忘了,咱们家老太太高瞻远瞩,说是让开一家小店有个零花钱,全赖你们嫂子运筹帷幄……”
    云芳推了她一下,王熙凤笑着说:“……也仰赖各位姑娘们鼎力支持,咱们今年挣了点小钱,前几天我们在老太太跟前说话的时候说了各位姑娘还有宝玉功劳,老太太说不能亏待了你们,经过我和你们嫂子核算,去了各项本钱,最终到了姑娘们手上是每人五十两,钱不多,因为咱们今年只开门了小半年,再加上房租人工各项成本赚的钱本来也不多,姑娘们别嫌弃。”
    虽然姑娘们的月钱是四两银子,这五十两差不多是一年的月钱。但是她们在年终的时候还有一份年例银子可以领,每年在十两到十两之间,根据当年的收入来算的。
    所以五十两银子真的是说不多也多,说不少也少。然而今日白白得到一分钱,姐妹个都高兴,开开心心的收下了,探春就说:“我问过大嫂子,她说一桌子好饭菜也就是十两银子,好酒好菜都有。我拿出来十两请位嫂子和姐姐妹妹,你们一定要来。”
    王熙凤和云芳欣然允诺,都喜欢探春为人爽朗大气。
    到最后迎春和惜春也加入进来,说是一起出钱,办成两桌,请老太太和两位太太也入席。
    从春姐妹的院子里出来,俩个人都没打伞,雪也停了,雪后夕阳非常美,金黄的阳光照在高处的雪上,像是镶了有一层金光。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除夕祭祖。因为今年年尾荣国府的爵位往上走了,在别人看来就是兴旺之兆,族中的族人来了很多,老太太的上房挤满了女眷,整个除夕夜都是人声鼎沸。
    转眼初一,五更鼓响起,老太太领着家里有爵位有官职在身的男人女眷们按品级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
    大年初一是宴请本家近支,初二宴请本家远支,五服内外互拜;初初四初五是回亲戚、宴请同年、同寅、世交等。初六女眷出门、女儿归宁。
    初六贾瑭陪着云芳到了殷家,娘家的两位嫂子已经在初二走过亲戚了,所以家里的人丁齐全,大哥家的两个孩子跟着蘑菇带着桂哥儿在院子里撒欢,爷爷奶奶看着非常高兴。
    云芳看着爷爷这半年苍老了很多,以前纵然受疾病折磨,但是精神头很好,现在看上去有几分下世的光景了。
    云芳悄悄的问杨太太:“我爷爷怎么看着有几分少精神啊?”
    杨太太叹口气:“人到了这个岁数了,没办法的事儿了。”
    大嫂子就说:“你大哥把太医院的人几乎请了一遍,都说老爷子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大过年的说这个不吉利,反正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家里的人都叹口气,杨太太嘱咐云芳:“你别露出来,让你爷爷奶奶看出来了不欢喜。”
    “我知道。”
    没一会,奶奶身边的丫鬟过来请,云芳去了陪坐着说话。
    奶奶也是老了很多,和荣国府的老太太比,区别也很大,荣国府的老太太常常让人忽略她的寿数,总觉得这老人家精神矍铄,别人意外了她还能扛着。
    奶奶说:“今日你是贵客,来了就别客气,我听说你在你家里当家,荣国府那个盘子我是知道的,上下人等不是能轻易摆布开的。能管着家里,肯定是废了精力的,今儿回来了别多想你家的事儿,休息一日,想吃什么跟你娘说。”
    “放心吧,奶奶什么时候见我客气过。”
    云芳刚说完,看到蘑菇把一只马鞭拿来塞在爷爷的手里,老爷子费力的问:“你说啥?”
    蘑菇就趴在老爷子的耳朵边大喊:“玩骑马打仗啊!”
    老爷子眉眼瞬间生动了,挣扎了几下要起来,“我……年轻的时候……真的打过仗。”
    说话带喘息,站都站不起来,殷叡立即去扶着他,老爷子颤颤巍巍的起来跟小孩子玩耍去了。
    云芳看着,觉得眼里有了湿意,低头接着嗑瓜子的动作飞快的擦了一下。
    奶奶叹口气:“我都知道,你爹娘还瞒着我,我又不是没长眼,看出来了。你爷爷怕是不行了。”
    “您这话可不能说,我爷爷就是老了,家里如今日子过的好,请好大夫也方便,照顾好了我爷爷还能再活十来年。”
    “这话就是安慰人的,够了,他这辈子也值了。逃难的时候没饿死,几场硬仗下来没战死,获罪之后几次死里逃生,如今儿孙在身边,寿终正寝,也是他的福气。
    他的那匹老马秋天的时候没了,这也不是大事儿没跟你说,但是他的精气神在那老马没了之后也没了。一冬天病倒了好几次,我和他都知道什么意思。咱们家以前还在外城的巷子里住着的时候,我悄悄的给我和你爷爷置办好东西了,怕我们没了家里没银子让你爹为难。你爷爷悄悄出去找人磨了石碑看了福地,我也早把衣服做好了。他前日跟我说,要是人没了就把东西拿出来用了,不用大操大办,他一辈子也没什么事迹值得称道的,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的走。别闹的都知道了,反而花钱。”
    云芳已经忍不住了,“说这个干嘛!招我的眼泪。”
    刚过了十五,正月都没出,云芳正在给贾瑭收拾衣服,外面殷家来报丧。
    香草已经放了出去,如今身边是黄晶和甘草仙草。
    甘草从外面进来,小声说:“奶奶,不好了,香草姐姐的哥哥来家里了,看到爷跪下就哭,腰里还系着孝带。”
    云芳就觉得天旋地转,被黄晶和仙草扶着刚坐下。贾瑭从外面进来,“老爷子不好了,给你们奶奶找素服,黄晶你跟大太太和老太太说一声,我先带着你们奶奶走。”
    云芳坐在马车上,一路哭着到了娘家,刚在二门下车就看到各处开始挂白灯笼,女仆在后院分发孝布。云芳哭着被扶进后堂,老爷子已经去世了。
    贾瑭和岳父内兄们一起商议后事到各处报丧,殷家的亲戚不多,云芳的舅舅家和两个嫂子的娘家这时候也来人了,除了这几家的亲戚,别的都是殷祺殷叡的同僚同窗这些。
    云芳哭了一会,被人扶着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看的开,安慰云芳:“别哭了,你爷爷没受罪,太太平平的走了,上半辈子杀人如麻,在战场上杀的刀刃都卷了,跟我说有这样的死法是有大福气,他走的高兴,你们也要高高兴兴的。”
    她越是安慰云芳越是难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人都要晕过去。
    贾瑭特意请假,把出行日期推后到殷家的事儿办完。
    和宁国府相比,殷家的葬礼算是低调的多。
    因为当年老爷子在边疆杀敌有功,所以追赠了一个虚职,七天后下葬,算是盖棺定论了。
    等这件事完毕之后,贾瑭也告别了家人,从京城出发往江南去,而贾琏和林黛玉也在往京城赶路,两方擦肩而过。到了二月初六,贾琏和林黛玉弃舟登岸,坐马车回荣国府。
    春寒料峭,他们兄妹回到家老太太不胜欢喜,拉着林黛玉的手跟身边的儿媳孙媳们说:“正好,这个月的十二是林丫头的寿辰,咱们在家好好的庆贺一番。一来是给他们兄妹接风洗尘,二来是给林丫头庆寿,来也有祝贺姑老爷痊愈的意思。”
    王熙凤立即大包大揽,把差事接下来了。
    贾琏回来,她欢喜无限。
    贾琏跟着进来,被老太太一通关心,随后老太太要问问他在扬州的见闻,特别是林如海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家里的女眷们散了,都随着林黛玉去分发土仪。贾琏把自己去到了扬州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
    末了说:“……我们在官文上看到了大老爷如今升了爵位,姑父与我都欢喜极了,难为老有这样的功劳,我姑父还说修渠乃是善事,是积累功德的。咱们在金陵的族人特意去扬州拜见孙儿,有不少是辈分高的,孙儿不敢拿大,陪着他们在扬州逛了几日送走了。除了南边的族人还有不少江南的官员宴请,有的去了,有的婉言谢绝了,只是甄家的宴请实在是推辞不了。”
    老太太想了想,把前些日子的事儿简短的给贾琏讲了讲:“……你也别多想,我和你父亲早有打算,这府邸爵位都是你的。只是你如今也不小了,下面有出息的弟弟,你也要立起来,只有兄弟一心才能振兴家业。”
    贾琏再想不到其中还有这番变故。
    他虽然也是个精于世故的人,但是缺少的是魄力。
    “就是孙儿在家也未必能有老太太的决断和瑭儿的魄力。老太太的意思孙儿懂,瑭儿也不是那眼里没兄长的人,这事儿您不必想太多。既然说到了贾雨村,怪不得在江南甄家贾雨村也是他家的座上宾。而且甄家再邀请孙儿带着妹妹和他家送嫁的船队一起北上,当时孙儿只是想着家里有这样的好事,过了年瑭儿要出去,老爷不爱出门,二老爷还要去衙门,没人在家里支应,孙儿才想着带妹妹赶快回来,甄家苦留不住,非要让孙儿带着贾雨村一起进京,当时想着本是一件小事。如此看来,贾雨村与孙儿同行怕是也有深意啊!”
    老太太不在意,“咱们这些老亲们也试图让咱们回头,年前好几家请我去看戏,过年的时候咱们家的门槛差点被踏破,年后也有不少人家想拜见我。只是落子无悔,现实也容不得咱们反悔了,你往后留意一些,隔壁的宁国府少去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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