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芳倒在炕上让甘草给自己梳头,另一头是桂哥儿和长生小兄弟在玩闹。
    贾瑭裹着大毛斗篷进来,斗篷下面也是湿哒哒的头发。他进来先脱了斗篷,坐在炭盆边上烤火。
    长生会翻身了,翻过去看的贾瑭,啊啊啊啊叫起来。
    桂哥儿就下了炕,抱着他来到了贾瑭身边。
    贾瑭说:“不抱,不想抱。”
    “啊!啊~~”
    贾瑭就说:“让妈妈抱着你,你爹不想抱。”
    桂哥儿抱着弟弟放到了云芳的怀里,云芳揽着儿子说:“早几年你是喜欢抱孩子的。”
    “宁拿千斤不拿肉墩,看着他不大,抱一会就胳膊酸。所以这个肉墩还是不抱了。”
    说着就把擦头发的布放到了一边,让丫鬟也给他梳头。
    他的头发半干,梳了几下之后用发髻固定好,他才起来坐到了炕上。
    桂哥儿就挨过去,贴着贾瑭坐下,问道:“爹爹,我听妈妈说您明天和祖父一起去上朝。”
    “嗯,是啊!”
    贾赦是个虚职,一直不上朝。看来这次也是认真起来了,贾瑭跟云芳说:“这是要和四王八公这个勋贵群体撕破脸啊。”
    就跟大家觉得二房宝玉贾环兄弟之间的倾轧属于内部家务事,北静王府插手进来就是吃饱了撑的一样。
    四王八公之间的事儿也是属于内部事儿,应该内部解决,不该引入外部的力量。
    可老太太和贾赦之间的商议,就是打破这份约定俗成的规则,要引入外部的干涉力量。毕竟北静王府已经公然干涉荣国府内部的事儿了,如果退让,还不知道外人怎么看呢,难道荣国府是北静王府的附庸?让人家在家事上指指点点!
    贾瑭就跟云芳说:“这是老太太要放弃二房了。”
    老太太想保全二房的时候自有别的办法可以施展,如果想牺牲他们,自然是直接撕破脸。
    “所以老爷一百个愿意,他住了那么久的东院,不可能没怨气。暂时不知道北静王是得到了人家的什么许诺才插手的,但是老太太这次干脆利索也是难得遇到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于是母子一拍即合,自然是执行的很彻底。
    皇帝就等着勋贵之间缝隙越来越大,他自然能将这些人分化瓦解,这次就是个好机会,所以明天的朝会肯定热闹。
    云芳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顺势而为,真的是省心省力。”
    贾瑭点点头。
    又跟云芳提了老太太的病情:“老太太这样子像是严重的帕金森……”。
    桂哥儿仰着小脸打断他:“爹,什么是怕金……伸?”
    “你听错了,我是说怕见风。”
    “啊?”
    “不信问你妈妈。”
    “对啊,你爹说的是怕见风啊。这到底能不能好转,我看着老太太的症状很严重。”
    贾瑭摇摇头,看了看桂哥儿,“你不许胡说听见了吗?要是你嘴里吐了什么不该说的,把老太太惊着了,我和你祖父都饶不了你。你祖父哄着老太太一年半载就能痊愈,这实际上是不能扭转了。”
    “知道了,我又不傻,不会到处乱说的。”
    贾瑭听了他的保证才和云芳说:“就这个样子了,非人力能扭转,老爷说一年半载能好,至于一年半载之后,估计老太太自己也知道好不了了,说不定就接受了现实。”
    云芳想着贾赦就是这么想的,让老太太意识到自己恢复不了了,比大家说出来更省事一些,避免了老太太再闹,或者是不服,非要治疗……但是老太太自己意识到的现实更扎心,十有**会消沉下去。
    想想就忍不住叹口气。
    桂哥儿想问问题,但是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这时候外面丫鬟急匆匆的进了院子,在门口问了一句:“三爷,三奶奶,能进来吗?”
    云芳听声音是王熙凤身边的丰儿,就说:“进来吧。”
    丰儿没进来,隔着帘子跟云芳和贾瑭说:“三爷,三奶奶,贵妃娘娘打发人来了,要看望老太太。”
    云芳和贾瑭对视了一眼,皇帝的动作也太快了,这是一点都不掩饰他知道臣子家的事儿吗?
    反正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巧合。
    贵妃派遣的人到了,大家是要去陪着。
    贾瑭只能换衣服,接着披了斗篷,和简单挽了发髻的云芳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老太太的院子里来了很多人,这次代表贵妃来看望老太太的不是什么太监,而是贾元春带进宫里的丫鬟抱琴。
    看抱琴坐在老太太的床前说话,云芳悄悄到了王熙凤身边,王熙凤转头跟云芳说:“这位刚才去看了宝玉,哭的跟什么似的。你说是不是二太太往宫里传话了?”
    云芳笑着说:“可能吧,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是让娘娘知道的。”
    这是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是云芳不信,因为贾元春从王夫人那儿知道了也没法派遣自己的贴身侍女出来,只能打发心腹太监来看看,宫女出宫必定是得到了帝后的允许才行。也就是说抱琴出来,最起码得到了皇帝和皇后任何一方的允许。
    皇后才不管嫔妃家里发生了什么,那么许她出门的是皇帝本人了。
    老太太没想到抱琴能出宫,这算是意外之喜,就拉着抱琴说话,自然是要秘密嘱咐些话的。
    所以大家避开到了荣庆堂,没一会抱琴出来了。
    她出来之后,挨着给荣国府的这些大小主子们问安,又说娘娘很惦记大家,想和大家聊聊,回去娘娘问起来也有话说。
    她关注的重点除了如今成了顶梁柱的贾琏和贾瑭之外,就是下一代的小孩子了。
    荂哥儿和长生还小,桂哥儿没来,云芳担心他染上水痘,所以这会在这里的有蘑菇巧儿和兰儿。
    兰儿是在场的唯一男孩,也是贵妃的亲侄儿,抱琴自然是嘘寒问暖,除了生活上的事儿问的事无巨细之外,别的关注的重点就是问读了什么书,看的什么经典。
    抱琴也是读过书的人,和兰儿说话的过程中,关于书中典故自然是信手拈来,双方聊的很愉快。
    抱琴有心奉承兰儿,自然是连连夸赞,把兰儿夸的都羞涩了,赢的满堂对兰儿的赞许。
    蘑菇就觉得这宫女也太阿谀奉承了。
    她站在兰儿和巧儿后面,看抱琴至始至终奉承兰儿,对自己和巧儿妹妹几乎没搭理,就觉得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由仆及主,贵妃娘娘的心思也能猜的出来。
    看透了之后蘑菇自然没那么热络,对抱琴这个全家都客气相待的宫女,态度就冷淡了很多。
    抱琴就是对兰儿夸的像花儿一样,也有结束的时候,她想再和俩个姑娘说说话就准备回宫。看看眼前的俩个小姐妹,矮矮的就是巧儿,高高的就萱儿了。
    两个姑娘的气质截然不同,巧儿是憨憨的,一看就是个甜美乖巧的女孩。但是高的这个英姿勃勃,贵气天生,眉目流转的时候带着睥睨的傲劲,让抱琴生出来小心应对的感觉。
    她忍不住对眼前的萱大姐儿多看了看,蘑菇任她看,不像是一般的女孩,视线一对上就下意识的躲闪,而是很傲慢的看了过来,反而令抱琴觉得不该冒犯。
    抱琴就客气的笑了笑,问两位姑娘读什么书。
    巧儿就掰着指头给她数了一遍,蘑菇就很随意:“找到什么就看什么,不值得跟抱琴姑姑说。”
    抱琴又问:“姑娘们在家做什么消遣?”
    巧儿就说:“我跟着各位姑姑一起读书,跟着姐姐一起打拳。”
    蘑菇说:“随便比划了几下。”
    抱琴忍不住对着蘑菇再看了几眼。
    随后就告辞离开。
    她走了之后,王熙凤忍不住伸手在蘑菇的眉头点了一下:“你怎么爱答不理?”
    蘑菇躲开她的指头:“我下次态度好些就行了。”
    这时候天也黑了,一起在老太太这里吃顿饭,大家也散了。
    云芳和贾瑭回后院,最近的路就是从大观园走,贾瑭不走,他说园子里都是些女孩,天黑了避嫌,别在里面窜来窜去的。云芳就和他一起从大门到街上,再从街上回东院。
    蘑菇就送他们到二门,一家三口走在箭道里,蘑菇提着灯笼在父母中间,边走边说:“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说好听是娘娘的人,说白了还是咱们家出去的奴才,反而要让我赔笑脸,她也配!
    更何况还不知道娘娘是怎么想的,要是跟咱们一心一意倒也罢了,自己人就该和气些,不和咱们一心一意,对狗笑也不能对这些人笑。”
    “这话说的就有些尖酸刻薄了。”云芳说她:“你也不能不合群啊!知道你不喜欢,脸上挤个笑容也不会掉块肉。我跟你说,宫中权威不能挑战,你知道吗?”
    “知道了,我也没摆脸色啊!她问什么我都回答了啊!”
    贾瑭就说:“你这是没挨皇权的铁拳,挨一次就知道疼了。”
    尽管这么说,两个人对女儿也没什么更实际的教育,就是口头上警告几句。
    反正她日后面对的都是些女人,不像是男人,在公众场合言行举止都要主意,女人没那么多的讲究,也很少接触皇权,没必要耳提面命。
    蘑菇今日的感慨很多:“我算是看明白了,朝堂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里有半点温情可讲。大家都像是夜里在江上行舟,既要避免和别的船相碰,又要避免碰触礁石。如果知道某处有礁石,就是把人家的船撞开个窟窿也要避免自家的船触礁。唉,说好点是无奈,说难听的……”
    她没说下去,已经到了门口,云芳就说:“你啊,这是读书读多了,整个人开始伤春悲秋起来了。有人说历史不会重复,但是历史会押韵,很多事儿都是有规律可循的,看看罢了,还能当饭吃?别的不用想,回去先歇着吧,日子是一天天过的,日日平淡,哪有那么的感慨给你发出来。”
    这时候后面的丫鬟婆子们跟了上来,马车在二门外等着,他们夫妻一起上车,蘑菇看着车走了才回大观园。
    出门的时候贾瑭才知道今儿下午二老爷来了,但是没大老爷的命令,没放他进来。
    贾瑭也不管这事儿,回去之后俩个人再次沐浴更衣才回院子里。
    第二天,天不亮贾瑭就起来了。
    他今天起的比平时早一些,以前都是骑马,路上能节省时间,不好的地方就是这种天气顶风骑马会特别的冷,但是贾瑭年轻,身上火力足也就无所谓了。
    今日却是和贾赦一起去的,贾赦是骑不了马的,只能坐马车,马车比起骑马来要慢了不少,自然是要早早地起来。贾瑭收拾好了之后到了荣国府,这个时候贾赦也收拾好了,正准备登车。
    贾琏送他们上车,他没资格参加朝会,嘱咐贾瑭:“要是打起来了你挡着点老爷,他这样子一看都知道很笨拙,连闪躲都艰难,都说柿子捡软的捏,他这人怎么看怎么像软柿子,要是冷不防被人家开了瓢,回来家里的女人们又是一番哭闹。”
    贾瑭只能回他一句知道了。
    到了下午,贾赦贾瑭回来,贾赦没被人家开瓢,主要是朝会上也没利器,别说利器了,钝器都没有。大家打架靠拳头,所以他和贾瑭鼻青脸肿的回来了。贾瑭的鼻子里还塞着纸,头发散着,要不是穿着官服,皮肤干净了些,和讨饭的没区别。
    全家接着他们,贾琮问:“真的打了?”
    贾瑭嗯了一句:“不少人围着老爷乱抡王八拳,我就是挡在前面才成了这个样子。”
    贾琮看看贾赦,小声问:“为什么打起来?”
    自然是贾赦嘴毒,不仅骂了北静王,也骂了所有帮北静王说话的官员。贾瑭头一次看到他火力全开,语言污秽,问候了对方所有的直系女性亲人,捎带上了对方的岳母,牵连了祖宗十八代……
    然后从他单方面的输出变成了群骂,从群骂变成了群殴,随后被冲进来的侍卫们拉开,除了北静王和贾赦,其他的全部给拉出去,准备扒了裤子打板子。
    贾瑭是因为有殷叡说情,贾瑭没参与骂人,打架的时候是护着他那废物老爹都被揍的见血了——鼻血。皇帝就说他也是孝子,奈何碰上了这事儿,也挺倒霉的。所以裤子扒了一半又被侍卫拖回去了。
    接着是北静王和贾赦第二次对线,北静王辩解说没故意气老太太,是为了帮忙说情的,也不知道哪句话让老太太不高兴了,结果就成了这个样子,大家都是受害者,他媳妇和老娘昨日难受的一晚上没睡着,哭了一晚上了。
    他在朝堂上哭的十分委屈,赢得了不少人的同情。觉得他本来想帮忙不仅没帮上忙,反而弄得里外不是人,很多人劝贾赦就别揪着不放了,还有不少官员出来帮忙说话,说是人家王爷也是古道热肠。若是因此遭了训斥,那么以后谁还帮人。
    似乎贾赦要不给人家王爷赔礼道歉,往后就会世风日下,就会使得民间冷漠无情,没有人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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