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山下的郎中说,这种状况是害了一种名为相思的病。
    无药可解,无法可医,乃为绝症。
    余下还有几句话,因他有些生气就没听进去,心中暗道这厮没来几天,就害他得了不治之症,还要与他闹脾气,好在他宰相肚里能撑船,不爱计较,要换成别人,早不知道欺负她多少回了。
    他一边愤愤想着,一边轻托住她的手背,在她的掌心写了几遍她的新名字。
    因为写字期间掌心会痒,宣清一直忍不住嬉笑,还不停乱动,一会儿要勾勾他的头发,一会儿又挠挠他的手指。
    凌羲光烦了,猛然将她作乱的手攥住,抬眸警告道:“放肆了。”
    宣清即刻软怕硬地正襟危坐起来,不敢再乱动。
    不过……
    他又想,如果可以就这样相处下去的话,其实还不错。
    写完两遍,他便拿来笔墨,让她自己上手。
    “这名字你自己也要会写,写完随我抄三百遍千字文,抄不完不许睡觉,抄错一个字多抄三十遍。”
    “抄完还要背上五页,明晚检查,若背不出来,你便莫想着报仇了。”
    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师兄,我先前可是从未、从未写过字!”
    “所以?”
    她哀求他:“先写三遍行——”
    “我告诉师尊去了。”
    她呜一声地颓着身子:“这些字我都不认识,怎么能写好呢,师兄,你最好了,教我认一认好不好?”
    一开始凌羲光并没有依着宣清,她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将他从头夸到尾,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想让他沉溺在花言巧语的哄骗之中,迷失自己。
    凌羲光当然知道她玩的什么把戏,不过看她说了这么久,多少也有些诚意,便略松了口:“一百遍。”
    他才不会轻易被她用那些庸俗的花言巧语哄骗,装作松口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有自己的分寸与节奏,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宣清欢呼一声,拉着他念了一夜的千字文。
    在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宣清逐渐长大,刚来时只比他的腰高出几分的小姑娘,如今身形已抽条得与他肩膀齐高。
    春去秋来,凌羲光也终于意识到,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自己已经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在师尊面前装作与她生疏,私底下小到她每日扎的辫子,还有扎辫子用的皮筋头饰,大到她日常穿的衣裳鞋袜,平日的吃食,全都由他一手承办。
    明明师尊带她来是为了照顾他的,现下反而成了他照顾她,还被他养得很好。
    至少在他面前,宣清不再像先前那样怯懦畏缩,会时常缠着他撒娇,晚上还要攥着他一缕头发才肯安心闭眼。好像在这世界上,他与她已经化作一个相依相存密不可分的整体,他可以放心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她。
    日日与她作陪,伴着她长大,带给他的不仅仅有成就感,还有一种强烈的认同感,好像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得到回馈、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在这两样情感的交替影响之下,他终于可以装得比旧时更像人。
    也终于……
    担当得起她那一声声师兄。
    只是有时候,她仍会望着下山的路,眼里心事重重,平日里也不会与山里的同龄人接触,一有弟子来拜访就躲起来,特别是不爱说话。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有时候他会下山观察人间,发现她的精气神确实比起同龄的女孩子来说还差点,话似乎也比她们要少些。
    在每日监督她读书习字下,凌羲光终于发现了问题。
    明明一个词已经可以字正腔圆地念出来了,可是在连成句子的时候,乡音就无法抑制地跑出来,然后她就会紧抿着唇,一遍遍地小声尝试,读书的速度就会慢下来。
    莫非是因为这个?
    他苦恼了几日,最后将自己三缕元魂分出来,幻化成一条通体漆黑的小龙送给她。
    “这是我的灵宠,你要负责教它说话。”他说。
    “我?”她指着自己,眼底震惊无比。
    “嗯。”他点头。
    她望着那黑漆漆的小东西,十分迟疑地问他:“那我该叫它什么呢?”
    凌羲光微愣,山下年老的人族常说取个贱名好养活,但他并不能接受每天都对着自己喊傻柱二狗蛋子。
    他一时想不出比自己乳名更合适的昵称了,便轻声道:“小宝。”
    “小宝?”宣清跟着他念了一遍。
    她将‘小宝’抱在自己怀里,眼底闪着雀跃的光,将它高高举起又放下,兴高采烈地重复着说小宝好乖。
    “……”
    他干坐在一旁,听着那一句句好乖,脸上的温度不断攀升,张开嘴,却又说不出一句让她闭嘴的话。
    忽然又有些后悔了。
    宣清日日与‘小宝’练习说话,久而久之,终于改掉了令她自己烦恼多时的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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