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觅赶到时,月容已被绑在凳子上,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拿着板子立于两侧。余氏端坐在院子正前方,身后站着的是姜晴雪。
    昨天夜里,余氏说是自己丢了东西,怀疑是府中下人所为。于是连夜搜查下人房,不想搜出月容的私房,其中就包括那两支步摇和一瓶玉容膏。
    “大姑娘,大姑娘救我,救我!”
    月容拼命喊着,衣衫不整头发零乱,看上去好不狼狈可怜。
    “余夫人,月容是我的丫头,你凭什么把人给绑了?”
    “大姑娘先不要生气,先看看这些东西。”
    余氏心下冷笑,平日里她想着自己好歹是长辈,不能自降身份和一个小辈计较。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宽容大度,才纵得有些人得寸进尺。是时候让这位大姑娘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什么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万丈高楼平地起,一朝坍塌无人提。安国公府徐家早已在京中除名,如今谁不知道他们承恩公府余家。她嫡亲的姑母是宫里的太后娘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她表哥。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是一品公爵,她是公府嫡出的大姑奶奶。
    何惧之有!
    “大公主送给晴雪的步摇,还有我给大姑娘的东西,全是在这丫头的床铺底下搜出来的。这丫头说东西是大姑娘赏她的。我听着觉得不对,大姑娘你再怎么胡来,也不可能如此不知礼数不懂规矩。我给的东西还罢了,一家人凡事遮掩一二也就过去了,只是大公主的那支步摇你不是说不在你那里吗?怎么会在这丫头的手上?”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余夫人的人,其中有一个板着脸的嬷嬷尤为显眼。姜觅从原主的记忆中认出对方,此人姓郑,乃是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心腹。老夫人离京之后,郑嬷嬷就是老夫人的眼睛,负责盯着府里的一切事务。
    郑嬷嬷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大姑娘,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你可想清楚了?”
    如果承认东西是自己赏的,那就坐实自己蔑视余氏欺瞒德章公主的事实。郑嬷嬷的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姜觅装作心虚的样子,隐晦地看着月容。
    “月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容求救的声音卡死在喉咙里,她从姜觅的问话中听出下意。如果她再继续声称东西是姜觅给的,那就是拖自己的主子下水,不管事实如何她都难逃最坏的结果。
    余夫人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倒也不急。
    “大姑娘年轻,对下人太过纵容,才纵得这丫头没轻没重。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该拿的不该拿的都敢拿。”
    这就是指桑骂槐了。
    姜晴雪适时提醒,“母亲,你给的东西好说,大公主的步摇…”
    姜觅大喊道:“好你个姜晴雪,你在大公主面前不是说是你送给我的吗?这时候你想改口了,你把大公主当猴耍吗?”
    “大姐,你不说你没拿吗?”
    “我说了吗?”姜觅哼了一声,“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我没拿,不信你可以找大公主来对质。怪不得大公主去的时候没找到,我还纳闷东西去哪了,原来是被这丫头给藏起来了。”
    月容认命地道:“是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大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救奴婢…”
    她唯一能求的,也只有姜觅。
    姜觅皱着眉,“你还敢让我救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故意想害我。”
    “大姑娘!”月容的心沉到了谷底,早知大姑娘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若不然也不会被人挑拨几下就赶走秦妈妈。她暗淡的眼睛里迸出一丝恨意,如果她一开始就听人劝,事情此时早已大成,那么她也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大姑娘,奴婢对你忠心耿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好了。”郑嬷嬷严肃的声音响起,“家丑不可外扬,这丫头手脚不干净,杖责二十,之后是发卖还是赶出府都由大姑娘做主。”
    对于这个结果,余夫人没有异议。她本意就是给姜觅一个教训,杀一杀姜觅的锐气,断一断姜觅的臂膀,让姜觅长一个记性。
    月容听到杖责二十时,浑身抖得厉害。二十大板,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姜觅先行一步用帕子堵住她的嘴。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姜觅的动作,姜觅仿佛半点也没有觉察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让人震惊又寒心的事,下着狠劲把帕子使劲往月容的嘴里塞。
    “好歹这丫头跟了我多年,我实在不忍心听到她凄惨的叫声。”
    不少人露出鄙夷之色。
    大姑娘也太无耻了!
    月容发出呜呜的声音,含泪的眼中有乞求之色。
    姜觅眼神闪烁,转头对余氏道:“幸亏余夫人歪打正着,否则我还不知道我身边还藏了这么一个刁奴。余夫人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的,这两支步摇和一瓶玉容膏就当是借花献佛。”
    听到她这番话,余氏和姜晴雪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的难看。东西本来就是她们的,什么叫送给她们的?
    她仿佛没看到母女俩的脸色,颐指气使地对那两个婆子道:“你们先打,打完了把人送到孟姨娘那里。”
    扔下那句话后,她急急离开,却是未回采薇轩,而是去往孟姨娘的海棠居。
    海棠居满是书墨香,院中还有一汪小洗墨池,池边种着一棵海棠树,海棠居也是因此而得。听到动静,正在洗墨池边洗笔的少年抬头,在看到她之后又嫌弃地低下头去。
    这少年是孟姨娘的儿子姜洵。
    “姜洵,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欢迎我吗?”
    姜洵长得像姜惟,十二岁的少年已然有了玉树之姿。
    他没有理会姜觅,端着洗好的笔具往回走。
    “你给我站住!”姜觅喊住他,“姨娘天天说我以后能靠的只有你,你这个死样子,你让我以后怎么靠你?”
    “教人先律己,你若行言得当,我自会敬你。”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谁教你的?是不是姨娘?”姜觅大怒。
    “洵哥儿,你胡说什么?她是你大姐!”孟姨娘急急出来,使眼色让儿子赶紧走。
    姜洵皱着眉,抿着唇离开。
    姜觅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姨娘,你看看他!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大姐,我还怎么能指望他?”
    “他不是故意气你,而是在激你,心里比谁都盼着你好。”孟姨娘过来拉她,“姨娘刚听说出了事,不知出了什么事?”
    她一把甩开对方的手,没好气地道:“还能有什么好事!不就是我赏给月容的东西被余氏给搜了出来!月容那丫头也是个不成事的,竟然敢说东西是我给的,差点把我给害死了。余氏想杀鸡儆猴给我看,我偏不上她的当!还是郑嬷嬷处事公允,说是先打二十大板,到时候是发卖还是送走都由我处置。姨娘你可要替我操个心,待会人送过来之后你看着办。”
    不等孟姨娘消化完她话里的意思,她已像被鬼撵一样急火火地走人。
    孟姨娘站在海棠树下,胸口急剧起伏。
    好半天,她才平复心绪。
    她身后的心腹吴婆子道,“大姑娘好生凉薄,月容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人,出了事她就知道把自己撇干净,还真是无情,难怪有人说大姑娘又蠢又坏最是让人心寒。若是夫人能看到,不知该有多失望。”
    “她这性子确实让人头疼。”孟姨娘深吸一个口气,唇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真希望夫人泉下有知。”
    第6章
    侯府极大,下人众多。且不说丫头婆子要分几等,便是杂役的也有等级之分。一等杂役负责在各主子院子里当值,主要是做一些跑腿搬东西的杂事。二等杂役负责府中的打扫清理,几乎没有任何油水。三等杂役更惨,做的都是一些杂活累活,比如说洗恭桶。
    一旦沦为三等杂役,要么是得罪了管事,要么是老了残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自己的主子厌弃。
    全府的恭桶堆集在一处,骚臭味儿冲天。
    “这点活都干不好,今天的饭不想吃了吗?你少给老娘哭丧着脸,老娘瞧着就霉气。你那亲娘都被赶出府了,依我看她现在都是自身难保。大姑娘说了,你以就在这老老实实刷恭桶,别想着再回采薇轩!”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叉着腰,对着正埋头干活的灰衣少女口沫横飞。
    灰衣少女一声不吭,垂着头刷着手中的恭桶。
    那妇人见她不应声,越发来劲。
    “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怪不得不讨大姑娘的喜欢。老娘看你可怜,你还不知好歹。老娘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要是不嫁我儿子,那就等着在这里刷恭桶刷到死!”
    少女还是不说话,手里的动作却是发了几分狠。
    那妇人冷笑一声,进了这地方的人还想出去,简直是做梦。这小蹄子还没吃够苦,等日子再一长没了盼头,必定会哭着喊着求她。
    她儿子是府里的三等仆从,但三等的丫头可看不上她儿子,她儿子又看不上最低等的杂役丫头。她正发愁儿子的亲事之际,大姑娘院子里的子规姑娘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大姑娘送了过来。
    莫说是她儿子,她也一眼就相中了。磋磨了几天,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不肯服软。她倒要看看,这死丫头能犟到几时。
    “我若是你,赶紧趁现在还有几分颜色找个好人家,免得到时候熬得没了人样,还沾了一身洗不掉的臭味,便是送上门别人都不稀罕。”
    少女还是不应声,刷恭桶的力量又狠了一些。
    那妇人站累了,坐下来磕起瓜子。她也不嫌臭,瓜子皮飞得到处都是。眼看着地上落一层,她命令少女打扫干净。
    少女没动,依旧刷着恭桶。
    “老娘喊你,你没听到!我看你还没明白,在这里老娘就是天王老子…”
    她“腾”地站起来,突然“唉哟”一声捂着头。
    “哪个不长眼的,敢用石头砸老娘!”
    “你是谁的老娘?”
    “大…大姑娘!”
    少女听到这声大姑娘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姜觅走上前,睨着那妇人。
    那妇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当下连连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大姑娘息怒,都怪奴婢这张破嘴,污了大姑娘的耳朵。”
    “还不快去服侍子规姑娘梳洗更衣,今日我就把人领走了。”
    子规就是灰衣少女。
    “诶,诶,奴婢这就去。”那妇人挤着笑,捏着嗓子说话。“子规姑娘,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子规愣愣地被那妇人带去梳洗,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裳。直到再次站在姜觅的面前,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大姑娘真的来接她了!
    姜觅有原主的记忆,看到子规的神情心下不知叹了多少气。
    子规是秦妈妈的女儿,而秦妈妈是原主的乳母。原主听信别人的搬弄是非,断定秦妈妈和自己离心离德,一怒之下将人赶出去。半个月前,原主又受了有心之人的挑唆,非要撵子规走。子规死活不肯走,原主便把人送到这里。
    那妇人赔着笑,“大姑娘,奴婢照着你的吩咐,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关照子规姑娘。”
    “辛苦妈妈了。”姜觅似笑非笑道:“子规,你也听到了,以后记得常回来看看。妈妈是怎么对你的,你记得要双倍还回去。”
    妇人傻眼。
    等到姜觅和子规走得没了影,她才恶狠狠地朝地上重重“呸”了一口。
    子规亦步亦趋地跟在姜觅身后,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分明记得大姑娘在赶她娘走时说过的话,说她娘包藏祸心,主仆情分自那以后一刀两断。娘离开侯府后,她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大姑娘成天挑她的错,骂人的话一次比一次难听。那日大姑娘说的话言犹在耳,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一个背主之人,还说再也不想看到她。她牢记娘临之前的嘱咐,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大姑娘怒极之下让人将她送去洗恭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大姑娘会亲自来接她?
    “前几日我做了一个梦。”姜觅突然开口。“我梦到了外祖父。外祖父骂我忠奸不分,痛心疾首地教导我,还传授了我一身技艺。我醒来后如大梦一场,竟是觉得醍醐灌顶般清明许多,这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糊涂,居然偏听他人挑拨,误会了你们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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