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放在身后,活动教室里其他的小朋友们,立马都围上前。
    等她再摊开手时,白皙的掌心上搁着好几块小小的水果糖。
    在福利院住的时间更长一些的孩子,更加懂得主动争取,不让自己吃亏,一看见宁荞摊手,蜂拥而上抢糖果。
    宁荞的掌心就只有这么大,“变出”的糖果被抢走,好多人都没分到。不过这些剩下的小朋友们,不会哭,也不会闹,像往常一样,默默地走开。
    “我这里还有呢。”宁荞转头看江珩。
    江珩的口袋里,装着不少糖果。
    这些都是刚才他们顺路从供销社买的,本以为媳妇要留着自己吃,原来是特地为这些孩子们带来的。
    “每个人都有。”江珩说,“不要抢。”
    身着军装的大人,对孩子们而言,有着天然的威慑力。
    小朋友们排着队,杳杳一直没跟上,被宁荞轻轻拉了拉小手。
    杳杳胆怯地站在原地,用询问的语气喊人:“姐姐?”
    不一会儿,杳杳瘦小的肩膀上,压上些许的重量。
    是宁荞搭着她的肩膀,陪她排到了队列中。
    “杳杳小朋友也要排队。”宁荞微微俯身,凑到她耳畔,轻声说道,“杳杳不是调皮的孩子,不争不抢,做得很棒。但是现在排队领糖果呢,如果你连排队的勇气都没有,是不是就尝不到美味的糖果了?”
    杳杳仰起小脸蛋,轻轻点头。
    宁荞陪着她排队。
    她希望公安同志能帮杳杳找到亲生父母,接这个孩子回家。可与此同时,也得做好希望落空的准备。
    如果始终没有孩子父母的消息,杳杳就必须一直待在福利院。如果这小团子连排队领糖果都没有足够的胆量,独自在福利院长大时,怎么能保护好她自己呢?
    “杳杳也想要糖果。”宁荞说。
    杳杳点点头。
    宁荞笑着鼓励:“不是点头,杳杳像我这么说。”
    杳杳的小手搓了搓衣角,奶声奶气地说:“杳杳也、想要糖果。”
    “好。”江珩将最后一颗糖果,放在小朋友手中,“给你。”
    杳杳接过,又看了宁荞一眼,小奶音软软糯糯的:“谢谢叔叔。”
    江珩的手顿了一下,和杳杳一样,看了看自己媳妇。
    宁荞抿着唇偷笑,很显然,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什么。
    等到出了福利院,果不其然,宁荞走上前。
    “叔叔,你现在回部队吗?”她一脸故意地问。
    江珩停下脚步:“杳杳喊我叔叔?”
    “没毛病啊。”宁荞说。
    “喊我叔叔,是没毛病。”江珩说,“但她喊你姐姐。”
    “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宁荞笑吟吟道。
    江珩:……
    姐姐和叔叔能凑一对吗?
    莫名其妙!
    -
    到了十一月份,江奇寄来一封信。
    这封信非常简短,但江果果和宁荞看了很多遍。
    “没良心。”江果果说,“我都惦记三哥很久了,没想到他居然用这么几行字就给我们打发了!”
    江老爷子很感慨:“以前你大哥给我写信,也就只有几句话。还以为江奇的话要多一点,没想到兄弟几个都是一样的德性。”
    以前江老爷子收到大孙子的信,压根就没什么好期待的。信纸倒是大,可展开一看,寥寥几句话,特别气人。好在他还有个大孙媳妇,接下给老人家写信的任务,他们住在海岛的后边几年,都是大孙媳妇往干休所寄的信,在岛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说得明明白白,比大孙子强多了。
    “还是有点区别。”宁荞笑道,“江珩的信简短,是不知道写什么。江奇的信就只有几行字,估计是因为懒。”
    江果果重新看了一遍她三哥寄来的信,将信纸塞回到信封里。
    “不回信了?”江老爷子问。
    “我也懒,懒得回。”江果果扬起精致的下巴,露出冷漠脸,“我要准备高考的,很忙。”
    “你这么忙,过年你二哥结婚,你还回不回海岛?”江老爷子乐呵呵地问。
    江果果:……
    不光是哥哥们,就连爷爷也很会欺负人。
    “回的。”宁荞给了江果果同学一个台阶,“现在赶紧回屋复习,过年就能空出时间了。”
    等到江果果回了房间,江老爷子便问起宁荞最近时常拉着江珩跑福利院的事。
    宁荞和老爷子一向都处得特别好。
    爷爷看着有威严,实际上特别慈祥,宁荞对着他,就像面对自己的亲爷爷,不管是说正经事,还是撒娇,都很自然。
    “江珩还真能和福利院的孩子们闹到一块儿去?”江老爷子诧异道。
    “他倒是不闹。”宁荞笑道,“但是小朋友们好像发现这位军人叔叔不像表面上那么凶巴巴,不怕他之后,就变得有点闹腾。”
    “我以为江珩不喜欢孩子。”江老爷子说。
    宁荞问:“爷爷为什么这么想?”
    “你们俩结婚这么多年,都没考虑过要小孩。”江老爷子瞄孙媳妇一眼,轻咳一声,“当然了,爷爷不是催你们……”
    “爷爷,您继续说。”宁荞语气柔和。
    “我知道你这几年忙,刚开始忙工作,后来又忙学业。江珩是心疼你,又顾及到家里一连串的弟弟妹妹要照顾,对你有亏欠,所以没想要个自己的小娃娃。”江老爷子说。
    宁荞点点头。
    她曾和江珩讨论过这个问题,也确实达成了一致。他们喜欢孩子,也愿意成为孩子的父母,只不过早些年她的年纪还小,到了这些年,时间又不够用了。
    “但是我后来又想,除了心疼媳妇之外,江珩自己是不是也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江老爷子说。
    宁荞没想到这一点:“我没有问过他。”
    “他们母亲走的时候,江珩确实不小了。我身体不好,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是独自照顾弟弟妹妹。”江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猜他,应该是怕了。估计连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
    江珩没有做好成为一个父亲的准备。
    他可以承担责任,也有足够的能力肩负一切,但兴许是因为童年的经历,使得他惧怕主动承担责任。
    一个软趴趴的小婴儿,这是多么重的责任。
    他一直没提过,宁荞也从没察觉到这一点。
    “我下次问问他。”宁荞说。
    “问好之后,这事也能提上日程了。”江老爷子提醒,“整个干休所里,就我一个人还没当太爷爷了。”
    “真的吗?”宁荞怀疑道,“我不信。”
    江老爷子有些心虚。
    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杆子。
    孙媳妇信不信,压根就不打紧。
    她总不能去干休所,挨家挨户地问吧?
    “真的。”江老爷子点点头,“我们整个干休所,每个老头老太太都有曾孙子和曾孙女,特神气。”
    -
    前阵子,宁荞将从杳杳那儿了解来的消息告诉那位公安同志。
    公安同志叫叶冬灵,在这之后,与宁荞保持着紧密的联络。
    不管是宁荞的室友周怡,还是公安局里其他的公安同志们,都劝她别抱太大的希望。人海茫茫,难以找到杳杳的亲生父母,但即便希望渺茫,还是要继续调查。很难向人解释坚持下去的意义,也无谓解释,宁荞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只求无愧于心。
    学校里,同系的同学们都在为前程奔忙,争取得到教授手中为数不多的推荐名额。
    与宁荞处得好的,会提醒她参与柳教授的课题研究是吃力不讨好,没有任何一个教授,会将自己推荐单位的名额留给其他系的学生。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柳教授确实非常欣赏宁荞,可她难道会在宁荞毕业之后包分配,分配她进医院工作?专业不对口,就算她愿意,单位也不可能收人。
    也有和宁荞没什么来往的学生,说话就不这么好听了。他们讽刺宁荞抱错了大腿,白费了这么多劲儿,等到毕业时,恐怕柳教授顶多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夸她一句能干。
    闲言碎语就没停过,周怡为宁荞干着急。
    “柳教授到底有没有和你讨论过这个问题?”周怡问。
    “柳教授说,估计杳杳记忆中的大电视,是她在过去那个家里看的。因为公安同志去范振国家了解过,他们虽然是双职工家庭,但平日里很节俭,没有添置像电视这样昂贵的家电。”宁荞回答。
    周怡:……
    没救了!
    “我是问你,柳教授有没有关心过你毕业之后的就业问题?”周怡无奈道。
    “我们没有聊过这个。”宁荞说,“基本上说的都是课题的事儿,毕竟我这边还有自己的课要上,没机会聊和课题无关的琐事。”
    “宁荞!”周怡大声道,“这不是琐事!”
    宁荞懵了一下,半晌之后,她认真道:“你现在说话,好有自己的想法!”
    “有吗?”周怡问。
    “有啊。”宁荞点点头,“如果是以前的你,肯定不会揪着同一件事不放。”
    改名之前的周怡,叫周难妹。
    她是家里的姐姐,为了得到长辈更多的关注,总是过多考虑别人的感受,以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步,换来旁人赞不绝口的夸赞。进入大学之后,她认识了宁荞和梅舒,总是羡慕她们的性子,还时常自嘲,说自己和隔壁宿舍的马红枣没什么区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多只是心思不坏而已。
    如果是以前的周难妹,在劝说宁荞一定要好好考虑就业问题时,最多只会提一嘴。等到发现宁荞自己都不上心,她必定立马闭嘴,而后顺着宁荞的话说下去。
    可现在的周怡,已经不一样了。她的改变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慢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原来在不经意之间,她有了很大的进步。
    “好像是真的。”周怡有些高兴,顿了顿,又一本正经道,“你别扯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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