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你也太好脾气了,这样可不行,如何能撑起国公府?”宋嘉卉皱着眉头道,“还有你这个丫鬟,忠心护主没错,也要看看什么场合呀!主子说话,哪有丫鬟插嘴的道理?来府里都三年多了规矩还没学会,也是你平时太过纵容的原因。”
    温鸾笑笑,“妹妹说的有道理,我记下了。”
    宋嘉卉摇摇头,没有继续就此说下去,转而道:“我和你一起去张家。”
    “婆母答应了?”温鸾问她。
    “我没跟母亲说。”宋嘉卉满不在乎道,“在家闷得我难受,听周嬷嬷吩咐马房给你备车,正好搭你的车出去散散心。你不会不让我去吧?”
    温鸾很是为难,瞒着郑氏带她去显然不合适,温言劝道:“我没有张家的请帖,就是碰运气,没准都不能迈进大门。张家和咱家关系不睦,许是没有好脸子看。妹妹想要出门散心,不如改日去桃花堤可好?”
    “人家刚帮你解困出气,扭脸就把人家撂开了,下次可别想我帮你。“宋嘉卉撅着小嘴,不乐意了,“咱们一个世子夫人,一个国公府嫡出小姐,还能进不去张家的门?张家是二品尚书,咱家可是一品国公,哼,我倒要看看,他们谁敢拦我。”
    她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一旦打定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温鸾根本拦不住她,只悄悄让二门上的婆子给周嬷嬷捎个口信儿,省得婆母不知道宋嘉卉的去向,再急出个好歹来。
    待到张家门前,才过辰正时牌,张肃是炙手可热的新贵,他老母亲过生日,锦上添花的人络绎不绝,照壁前的马车轿子排出去老远。温鸾看了看,吩咐跟车的婆子递上名帖。
    片刻后婆子回来,手里捏着名帖,一脸的尴尬,果不其然被拒了。
    宋嘉卉何曾吃过闭门羹,当即就要上前理论,温鸾死死拽住她,“好妹妹,你多么尊贵的人儿,犯不着为几个看门的下人生气,且在车里等等,我去和他们说。”
    好歹安抚了宋嘉卉,温鸾扶着阿蔷来到大门前,客客气气道:“不请自来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定国公府上的,特来给老夫人贺寿,还请小哥儿通禀一声。”
    一旁的阿蔷忙递过去名帖和红封。
    门子看到温鸾,只觉眼前一亮差点失了魂,这么个大美人温言细语和他说话,不由得收起方才的轻视散漫,声音也放轻了几分,让温鸾坐在门房稍等,他去去就回——跑个腿报个信儿,正是他做门房的本分呀!
    “小姐,如果还不让咱们进去,就劝着六小姐走吧。”阿蔷低声道,“她那个脾气,在人家门前闹起来可不好看。”
    温鸾颇为认同,她们是来交好的,不是来结仇的。
    透过门洞子,远远看到那个小门子在穿堂前停住脚,垂手肃立很恭敬的模样,格栅门挡住了对面的人,只露出一片黑色织金的袍角。
    不一会儿小门子颠儿颠儿跑回来,笑嘻嘻做了请的动作,“小的带夫人去二门,马车停在照壁前就行,您什么时候走,提前打发个婆子和我说声,小的把马车叫过来伺候。“
    温鸾料定是那位黑衣男子的功劳,不知他是张家的哪位爷,人家没有露面的意思,她自不好主动攀交外男。不过张家没有将她拒之门外,显然是一个好的开端,温鸾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和宋嘉卉说说笑笑进了垂花门。
    一个高大身影慢慢从穿堂西侧的游廊走出来,管事的躬身上前道:“高大人,我家老爷在前厅招呼客人分不开身,吩咐小的请大人去小书房一叙。”
    高晟望了一眼垂花门的方向,不疾不徐道:“还是先给老夫人贺寿,方不失礼数。”
    第6章
    ◎我等着夫人◎
    温鸾坐到了席面上,可事情没有如她所想的顺利进行,张老夫人对她们并不热络,几句场面话过后就与别人说笑去了。温鸾不善言辞,厚着脸皮几次试图重新搭上话,结果不是被打岔,就是冷了场,到后来只能讪讪笑着听其他人说话。
    她因重孝在身,在国公府的三年多向来是深居简出,今天是第一次参加正式宴会,在座的她几乎都不认识,也没人帮她引见,着实有些尴尬。
    倒是有不少宋嘉卉相熟的姑娘,大都颔首一笑,寒暄两句便各自散开,生怕她们攀附上来似的,把宋嘉卉气得脸色发青,差点拍桌子走人。
    温鸾悄声劝她:“我们来是为了打听案子的情况,有求于人,不可拿乔。两家本就没有交情,肯让咱们坐在主桌旁边,已是相当给面子了。在那些人眼中,我们就是’罪臣家眷‘,躲着避着也无可厚非,大不了以后不往来就是了。好妹妹,再忍耐些,权当是为了狱中的父亲和哥哥。“
    宋嘉卉含泪点点头,不过她吃软不吃硬,从来不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自不肯放低身段去哄张老夫人,只是坐着生闷气。
    这时丫鬟进来禀报,高晟高大人来给老夫人贺寿。
    热闹非凡的花厅顿时一静,旋即响起张老夫人中气十足的笑声,“快请进来,有日子没见那孩子了,忙得他呦。“
    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在老夫人口中成了“孩子”,宋嘉卉莫名好笑,用胳膊肘杵了杵温鸾,刚要说话,却见温鸾面孔煞白,半截木头似的愣愣怔怔,手也冰冰凉的。不由诧异问:“嫂嫂你怎么了?”
    温鸾没回答,“高晟”二字入耳,她已经惊慌得浑身发怵,哑巴似的失了声。
    高晟和张家走得近,老夫人过寿他肯定要来的,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下完了,如果高晟当众戳破那晚的事,她根本无力承受人们的鄙夷和嘲笑!
    门口的竹帘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就要进来了。
    温鸾的心砰砰乱跳,想躲又没地方可躲,想逃,此时起身又太惹人注意,只深深低着头,祈祷高晟不要看到自己,眼睛余光却不由自主往他那边看去。
    他迈开步子,向她趋近。
    一步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
    他在她旁边站定了,沉稳的药香带着些许的苦涩味,在他与她之间悠悠荡荡,一如那晚。
    温鸾的手死死扣着桌角,紧张得血管都要爆炸。
    身后传来高晟的声音,“小子给老夫人请安,祝老夫人安乐如意,长寿无极。”
    他没有认出她!温鸾紧绷的脊梁一弯,又活了过来,暗道自己真是想太多了!她和主桌只隔一条过道,高晟给张老夫人贺寿,肯定要从她这边经过呀。
    张老夫人早拉着高晟坐到身边,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又瘦了,前几日送去的补药用没用,春天到了,小心不要犯了咳疾,不要贪凉着急换薄衣服,春捂秋冻如何如何……
    完全当成了自家的孙儿!
    高晟没有一点不耐烦,仔细回答张老夫人每一句话,时不时说几句顽笑话,逗得老夫人连连发笑,又有旁人跟着凑趣,一时间席面笑语娇嗔,气氛热烈极了。
    宋嘉卉戳戳温鸾,“这人瞧着挺温和谦虚的,和传闻不太一样,该不是记恨他的人以讹传讹吧。”
    府里办喜事那几天,宋嘉卉染了风寒,头疼关节疼浑身不自在,嫌府里喧闹,索性搬到别院休养,恰恰好躲过了那场乱子。没切身经历,就不知道当时情况多危急,更不知道锦衣卫的可怕。
    然而温鸾的脑子正乱着,没心思和她多解释,心不在焉应付两声,暗自发急高晟怎么还不走!
    坐在这里的每一瞬都是无穷尽的煎熬。
    她都没发觉自己已经全然忘了,就在前几天,她还想着如果与高晟有“下次”的话,一定要伺候好这位爷,给狱中的夫君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终于,高晟起身告辞了。
    “嫂嫂,也许这是一个机会。”宋嘉卉攥紧了拳头,“咱们来就是为了打听消息,现在正主就在这里,与其绕圈子找别人,还不如直接问他。”
    温鸾头皮一炸,“你不要命了?高晟是什么人,躲他还来不及呢,你还上赶着往前凑,简直是胡闹!”
    宋嘉卉没被温鸾罕见的严厉吓住,反而撅起小嘴很是不服气,“你害怕你就坐着别动,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说罢腾的站起来,大声说道:“高晟,你站住,我有话和你说!”花厅立时鸦没雀静,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宋嘉卉身上。
    高晟收回迈出门槛的腿,转过身,眼睛里透出一丝疑惑,“姑娘是……”
    宋嘉卉凭着一股冲动贸然发问,然她到底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凉风一吹,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想起高晟的种种骇人传闻,不由得产生了怯意。
    话音便开始发颤,“我是定国公府的六小姐。”
    高晟温和笑笑,慢慢走近,“不知宋姑娘找我何事?”
    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宋嘉卉心中稍定,再一想,这是张老夫人的寿宴,高晟无论如何也不会搅了老太太的兴头,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当众给她下不来台。
    刚刚的害怕立刻烟消云散,宋嘉卉脊梁挺直,下巴一抬,朗声道:“无凭无证,何故拘禁我的父兄?今日要不说出个一二三来,就休怪我不客气。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满室哗然。
    温鸾真想捂住她的嘴!
    “定国公的案子啊……”高晟稍稍挑了下眉头,视线略过宋嘉卉,向她斜后方扫去,“高某奉旨办差,实在不知姑娘的指责从何说起。”
    他口气随和,宋嘉卉一时勇气倍增,“一句奉旨办差就想搪塞我?你说我爹谋逆,证据呢?”
    对面女孩子咄咄逼人,言辞不善,可以说是公开质疑锦衣卫办案的合法性,换个人早抓起来了。可高晟一点也没着恼的迹象,笑着摇摇头,一副头痛且无可奈何的模样。
    “对不住了姑娘,恕高某不能应允,此案还在审理当中,不可以泄露案情。”高晟拱手一揖,“不过高某向你保证,定会对定国公府的人多加关照,若国公爷确实无罪,高某自会尽快放人。”
    如此体贴柔和,对冒犯自己的人一让再让,这是高晟吗?温鸾觉得奇怪,悄悄抬头,发现高晟正盯着她,吓得一哆嗦,马上重新低下头。
    后面宋嘉卉和高晟又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高晟显然认出她了,可没有预想的种种难堪。
    这时她才醒过味儿来,那晚于她是丑事,于他又何尝光彩?温鸾自嘲一笑,她呀,总是预先设想最坏的情况,然后惶惶不可终日,自己吓自己!
    张老夫人的态度没有因高晟的反应改变,仍是淡淡的,姑嫂二人实在无趣,宋嘉卉自认为得了高晟的保证,愈加坐不住了,午宴过后她们便辞了出来。
    看看左右无人,宋嘉卉低声道:“嫂嫂,都说高晟残酷可怕,我却觉得他不是坏人。”
    她嘴角含着笑意,脸蛋红彤彤的,眼睛很亮很亮。这种表情温鸾太熟悉了——她每次见到宋南一也是这个样子!
    温鸾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急急抓住她的胳膊,“是他抓走了你的父亲和哥哥,别被他三言两语给骗了,千万不能有不该有的念头。”
    “嫂嫂说的哪门子的话!”宋嘉卉甩开她的手,冷着脸道,“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我怎么了我?我娘都没有这样教训过我,嫂嫂也太托大了,等你掌了国公府的家再来说教吧。”
    小姐脾气上来,一扭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嘉卉活泼好动,时常和兄长们一起骑马野游,身强体健,故意走得飞快。温鸾至多在花园子里散散步,体力和宋嘉卉没法比,没走多远就累得娇喘吁吁,步履艰难,很快就追不上她了。
    温鸾忙让阿蔷赶紧跟上去,自己在后面慢慢走。
    呀——呀——,伴着嘶哑怪异的叫声,一只乌鸦停在树枝上,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蓝紫色的金属光泽,冷敛深沉,带着恐惧和死亡的预兆。
    一如那个人。
    小花园的月洞门后,是高晟的背影。
    早春时节,花儿还没长出蓓蕾,枝头的绿意也只有一点点,大地还披着枯黄的外衣,花园中实在没有可以赏玩的景色。
    他在等她?
    温鸾不确定,又不敢假装没看见的走开,明知道这里不是见面的场合,也只能强忍羞怯上前,“多谢大人帮我隐瞒,如果被人知道那晚的事,我只能死了。”
    高晟低低“嗯”了声,没有看她,没有说话。
    附近没有人经过,几只雀儿在空荡荡的园子里嘤嘤歌鸣,除此之外没有丁点的动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二人。
    异样的静寂让温鸾有些难以承受,沉默了会儿,她忍不住开口道:“我妹妹……宋家的六小姐,她没有恶意,更没有质问您的意思,若言语上冒犯里大人,求您别怪她,我替她向您赔不是。”
    高晟却道:“夫人来找我,想必心里已做好决定了。”
    温鸾怔楞了下,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何事,手攥了又松,松开了又攥紧,没有犹豫太久,“只要能救出我的夫君,我什么都愿意。”
    高晟终于转过身看她了,“这场游戏一旦开始,我不说停,游戏就不能终止,夫人愿意吗?”
    不是只有一晚?温鸾讶然抬头。
    高晟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好像在笑,又好像在讥讽什么,“夫人,我说了才算。”
    起风了,稀疏的草叶随风簌簌作响,阳光下的青石板地金灿灿的,屋檐房顶也是金灿灿的,弯弯曲曲的甬道变得热烈而激荡,像一条金色的巨蟒,张牙舞爪的呼啸着,向她奔腾而来。
    温鸾怔怔看着他,点了点头。
    “后日酉时两刻,雨笼胡同。”他说,“我等着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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