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根那儿缩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大公鸡被布条缠得紧紧的,说是五花大绑也不为过,全身上下,只有脑袋上的鸡冠和两只豆豆眼珠子能动。
    张彩花哪里见过这场景,盯着山鸡看,眼睛都要瞪直了。
    “彩花姐,喝水。”楚年叫她。
    “不喝不喝,我家又不是没水,你不用管我,忙你们的。”张彩花头都没回,只朝楚年摆手。她的注意力全被山鸡给吸住了。
    楚年听了,一笑,便也没有再管张彩花,让她自己玩。
    孙秀芳也看到了山鸡。不过孙秀芳没有很惊讶,她可是见识过楚年又是抓蛇又是抓兔子的,现在抓到了山鸡,是很厉害,却也...不那么意外?
    反倒是张彩花和楚年说话时的随意,那种似有若无的亲昵,关系很好的氛围,更让孙秀芳惊讶。
    惊讶之余,孙秀芳心中不由地浮上羡慕。
    年哥儿就是年哥儿,离开江家以后,很快就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了。
    楚年看孙秀芳心事重重的样子,开门见山地问了:“大嫂,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年想想,以孙秀芳的胆子,除非是有什么事,不然不会来找自己吧。
    都分家了,分家还闹得那样不好看,江家估计是一眼都不想看到自己,更别提再有什么来往了。
    孙秀芳听到楚年问话,捧紧了手里的水碗。她的手指在碗口不住地来回摩挲,末了端起碗,小小地缀了一口。
    楚年看出孙秀芳紧张,心平气和地对她说:“没事的大嫂,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好了。”
    楚年的温柔抚平了孙秀芳的紧张,孙秀芳放下碗,擦了擦嘴,低声说道:“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事情的话,倒是没有什么事......”
    闻言,楚年眉眼微动,没再紧跟着问她。
    “就是这样过呀,我夫君的病情一直有在好转,在家休养着,我呢,就每天去山上跑跑,帮罗老爷子干干活,采采药,摘摘菜,再看能不能运气好点抓点吃的。不上山的时候,我就跟夫君两个人在家里说说话,或者在家门口散散步。”楚年说。
    孙秀芳坐在楚年的对面,听着楚年说话。
    其实哪里用得着楚年自己说出来,孙秀芳自己就能看到楚年的状态,能看到楚年现在过得远比在江家时好。
    “年哥儿是个有本事的。”孙秀芳眼眶有点泛红,低着头喃喃。
    楚年能感受到孙秀芳低落的情绪,知道她应该不是遇到了什么具体的事。
    应该...是被江母责骂为难得太狠了,天天受着委屈,种种压抑,堆积到顶点,快要承受不住了。
    哎,也是可怜,嫁到江家,过着那样人嫌狗弃的日子,还连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都没有,只能找自己这个才认识几天的人来寻求安慰。
    可自己又能怎么安慰她?
    安慰她忍下去?熬下去?跟江母那老太婆比命长?
    才不可能。
    楚年身体往前一倾,手掌覆盖住孙秀芳蜷缩在桌子上的手,说:“大嫂,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吗?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孙秀芳被温暖包裹住,不由地一颤。
    “他们贬低你打压你,还拿根本不是你的错来责怪你,值得你低到尘埃里去讨好吗?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要自己对自己好一点,有菜吃菜,有肉吃肉,有鸡蛋也吃鸡蛋!养好自己的身子,多存点私房钱,没事去镇上的时候贴补贴补自己,别再太把他们当回事了!”
    孙秀芳低头听着楚年说话,吸了吸鼻子。
    这一次,孙秀芳已经没再震惊楚年怎么会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了。
    孙秀芳知道,只有说这种话的楚年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她好,而那些要她低头逆来顺受的人,要么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么就是跟她一样,也是每天夜里蜷缩在被窝里委屈地哭。
    他们没有人会像楚年这样,被关起来,被威逼,被利诱,被打压成那个样子,还能咬着牙站起来跟他们抗争,指着他们所有人,说错的是你们。
    究竟是错还是对,各说纷纭,可至少,至少楚年如愿离开了,不用再被他们折磨,连带着三弟也一起得到了解脱。
    光是想想,孙秀芳就羡慕得不行。
    忽然间的,孙秀芳抬起头,反握住了楚年的手。
    这少见的大胆,让楚年眉梢一扬。
    孙秀芳说:“年哥儿,你知道江家现在是什么情形吗?”
    “大嫂你说。”楚年愿意做她的倾听者。
    “自打那天你分家搬出去,公婆就一直在吵架,四弟被人打了,疼得厉害,也整天整天的叫喊,家里别提多乌糟...有好几次,邻居都过来让我们消停点......”
    “老是有人找上门来,公婆虽然还是吵还是骂,但确实收敛了点,直到几天后,罗二家的人去铲我们家...啊,不,现在应该说是你们家了,罗二家的人去你铲你们家那五亩地上的土,又把公婆气得不行,在家里连饭都吃不下去,变本加厉地闹,就连邻居们敲门都没用了......”
    孙秀芳说着说着,苦笑起来。
    楚年能够理解孙秀芳心中的苦楚。江家二老发疯,孙秀芳作为家中唯一的受气包,日子自然过得越发艰难。
    孙秀芳又继续说:
    “还有,从前几天开始,左右隔壁的人开始躲着公婆了,本来我以为是公婆太吵,让大家都不太高兴,后来才发现,他们连带着也在躲着我......”
    “不仅是公婆和我,就感觉...就感觉他们是在避讳我们家似的?好像不愿意跟我们家和我们家的人有任何来往,就连平时过路,都宁愿绕道几步,也要避开我们家的前后门......”
    “我想着办法打听了一下,好像是...有人说我们家不干净,闹鬼......”
    楚年:“......”
    哇,听到这,楚年差点没绷住。
    孙秀芳前面说的,都只能说是江家二老咎由自取,是自作自受,但是后面说的,邻居们避讳和闹鬼什么的......
    就跟楚年沾上关系了。
    楚年挠了挠头。
    当时为了给江自流出气,他给江母的塑料姐妹编造了鬼故事来着。
    楚年想要江母众叛亲离,想要村子里再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她,想要她也体会体会被抛弃被嫌弃的滋味。
    不过...楚年忽略忘记了一点。
    那就是江母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的事情传开后,不仅仅是江母,连带着江家其他的人也会受到影响被波及。
    江爹和江四就算了,可孙秀芳......
    楚年有些过意不去了。
    这事儿是他临时起意的,没有思虑周全,冲动之下连累到了孙秀芳。
    孙秀芳不知道闹鬼的事是怎么传起来的,传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要不是她就是江家的一份子,险些都要被说的相信了。
    不过不管闹不闹鬼...
    叹了口气,孙秀芳说:“不过,我本身就不讨人喜欢,就算没有闹鬼的事,也没什么人愿意跟我来往......”
    听到孙秀芳这么说,对面始作俑者的楚年就更过意不去了。
    楚年说:“大嫂,你要自信点,你身上有那么优点呢,做菜好吃,针线活也好看,人还特别善良...只要你大胆去跟人接触,他们会看到你的好的。”
    不过虽然是这么说,同时楚年已经在脑子里想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了。
    楚年想找补一下,看怎样能把孙秀芳从“江家闹鬼不干净”的漩涡里摘出来。
    可是吧...
    这牵连在一起,想要把孙秀芳单独摘出去,还真挺难的。
    除非孙秀芳也从江家分家离开。
    楚年:“......”
    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的想法,楚年眸光浮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瞧着孙秀芬。
    这法子好啊!
    这法子,不仅是把孙秀芬从闹鬼的漩涡里摘出去了,更是直接能把她从苦海的源头拉出去!
    而且,要是连江家老大也分家出去了,江家可真就等于说是分崩离析了!
    先不说江家老大算是江家的顶梁柱,占了江家收入来源的大头,一旦老大家也走了,江家二老可不就只能守着江四那傻子过了吗!
    想想是很好。
    但好归好,还是难。
    还更难了。
    难的倒不是分家本身。
    分家再难,自己不也分出来了么?这难的是孙秀芬本人的意愿。
    哦,还不光光是孙秀芬本人的意愿,还有江家老大的意愿。
    楚年想到自己当时分家,虽然没有提前跟江自流商量,可江自流跟自己同一战线,最后不仅分了家,还拿到了地。
    江家老大能跟孙秀芳同一战线吗?
    不知道。
    而且这往下就是人家两口子自己的事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难也好,简单也罢,楚年都觉得有必要让孙秀芳想一想。
    最怕的不是法子太难,最怕的是孙秀芳从未想过这个法子,最怕的是她从未想过自己是可以选择离开苦海的。
    楚年问:“大嫂,你有想过离开江家吗?”
    孙秀芳被问得浑身一震。
    嘴唇几颤,孙秀芳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楚年认真地看着她,说:“如果你有想过离开,那你就跟我说,我会想着法儿的帮你的。”
    “年哥儿......”孙秀芳喃喃唤楚年的名字。
    她很想说点什么,可什么都没有说,最后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着楚年的手。
    楚年感觉手指都要被捏疼了。
    楚年又说:“还有,大嫂,要是你以后想过来我这,随时都可以来,我随时欢迎。”
    说完,楚年还狡黠地一眨眼睛,补充道:“最好是赶着饭点来,我再带你加加餐。”
    孙秀芳的眼眶一下子热了起来。
    不仅是眼眶,同时热起来的,还有她那颗被江家磋磨了好些年的伤痕累累的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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