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蒲斯沅他们的身后冒出来了越来越多身着特勤制服的人。训练有素的特工队和医疗小组先迅速将身负重伤、生死未卜的双子和辛澜抬上了担架送往急救,随后转头便立刻开始进行现场采证,搬运邵蒙、邵垠和两位下人的尸体。
    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即便被邵垠狠狠地?摆了一道在先,蒲斯沅还是尽力以最快的速度调查完了被炸的倒带咖啡店、朝大宅这边赶来,并?及时?开枪击杀了危险系数爆表的邵垠。
    邵允这时?转头看向朝他走近的蒲斯沅,他竭力用冷静自持的语调对蒲斯沅说:“能?否麻烦你请医疗小组来为我大哥进行就?地?急救?”
    蒲斯沅沉默地?在邵允的身边蹲了下来,他对着呼吸越来越微弱的邵眠看了几秒,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一旁的歌琰于心不忍,主动对邵允解释道:“我们不是不想救你大哥,只是这一枪已经伤到了最关键的位置……”
    他们这种常年生活在枪林弹雨中的人,几乎只要一眼便能?辨认出枪伤的轻重程度。邵垠那一枪不偏不倚,恰恰好打?在了邵眠的心脏上,即便是再高?明的医生来了这儿,也只能?回天?乏术。
    邵允听完歌琰的话、眉头轻蹙了蹙,他往日里向来是个遇事不徐不缓的人。可今天?,他却头一回,用一种可以称之?为焦急的语气再度向他们确认了一遍:“只是尝试医治,也不行吗?”
    没等蒲斯沅和歌琰开口,邵允却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轻轻地?拽了拽。
    他转回来,发现邵眠被血染尽的手正?覆在他的手指上。他看到邵眠冲自己很轻地?摇了摇头,而那张苍白到已近毫无血色的脸上,正?挂着一抹很淡很淡的笑容。
    他听到邵眠用细弱蚊呐的声音对自己说:“……阿允,没事的,我不疼。”
    那一刻,时?光重叠。
    年少时?,邵眠为了去看他陪他,有一回半夜从自己的宅院翻墙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当时?的邵眠,带着膝盖上看上去颇有些狰狞的伤口坐到他的面前?,也是用如此这般轻松的语调安慰他——
    “阿允,没事的,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邵允心想。
    他最崇拜的大哥,即便是“超人”一样的存在,可到底还是血肉之?躯。若是这般流血,该会有多么疼。
    在邵允毫无自觉的时?候,他的眼角飞快地?垂下了一道流星般的水渍。
    他看着邵眠,哽咽着张了张嘴:“你到底为什么要替我挨这一枪……”
    沈鹭和邵琴琴此刻都还在国外?翘首以盼地?等着邵眠,原本按照计划,邵眠没过几天?就?要离开珑城、与妻女团聚。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人可以彻底离开珑城的阴影和牢笼,再也不必惧怕受人要挟管控,能?够一辈子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那是邵眠这辈子最最珍视的,对他而言最重要的羁绊和牵挂,是他理应所?拥有的美好未来。
    前?些天?,邵琴琴与邵眠通电话时?,他恰好在旁边,便也跟邵琴琴聊了几句。小女孩用稚嫩又?认真的语调同他反复强调说:“小叔,你和爸爸都一定要来找我噢!我等着你们。”
    他当时?还答应得十分?干脆:“好,一言为定。”
    这一切的憧憬,分?明就?已近在眼前?。
    而现在,他又?该如何与沈鹭和邵琴琴交待?
    邵眠阖了阖眼,用似乎是在责怪他反复让自己重复这句话的神情说:“傻瓜,因?为我是你大哥啊……”
    邵允一动不动地?看着邵眠,感觉自己的眼角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他好像什么都快要看不清了。
    纵使蒲斯沅和歌琰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但他们终究还是不忍继续看下去,双双背过身、回避了这场肃穆又?悲伤的告别。
    “阿允,要成为你自己,要保重……还有,拜托你了……”
    这是邵眠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一段呓语。
    而在那一瞬间,邵允通过邵眠的眼睛,也终于理解了邵眠新婚之?夜对自己说的那句酒后胡话的真意。
    邵眠这一辈子都在邵蒙的掌控和阴影下,扮演着邵蒙所?期望的那个“邵家长子”的角色。他所?做的一切又?一切,其实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他看上去风光无限、应有尽有,却更像是个没有自由的傀儡。
    所?以,他羡慕邵允。因?为纵使邵允被所?有人遗忘与抛弃,可却能?够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肆意地?野蛮生长、构筑起能?够与恶势力对抗的决心,真正?与这个世界产生至深的链接,最终活成了这世间最自由不拘的灵魂。
    邵眠本以为自己很惧怕死亡,可当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竟觉得很轻松释然。
    他穷尽一生,都想要成为一个勇敢的“超人”,却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活成了一个徒知自保的胆小鬼。
    但好在这一刻,他终于无限地?接近了他的梦想。
    他终于能?够迈出这一步,用自己的身躯,去保护自己真正?想要保护的人。
    他想,这一定是他这一生最勇敢最值得的时?刻。
    第七十六章
    *
    邵眠的尸体被抬走的那一刻, 邵允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珑城的狂风暴雨犹如从天上的盆里直往下倒般来势凶猛,他目送邵眠的尸体被蒙上了白布, 随着?特勤人员在雨中影影绰绰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宅院的门口。
    没过多会儿,一片血腥又狼藉的屋内只余下了他以及蒲斯沅歌琰夫妇,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双手和衣襟上的血,又无声地放下了手。
    蒲斯沅和歌琰对视一眼?,上前一步, 淡声对?邵允说:“请节哀,很抱歉在这种时候还要对?你提出?要求。因为我们工作程序的特殊时效性,可能等会儿需要你配合我?们做一下事件还原与证人笔录。”
    蒲斯沅生性冷淡,表现出?来的模样?也格外公事公办。但歌琰知道?,蒲斯沅对?这位叶舒唯的爱人自然?抱着?比普通当事人更亲近一些的态度, 便替蒲斯沅将话说得柔和了些:“我?们也没有那么?着?急,你可以将邵宅的事情做了善后再来做笔录。”
    邵允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一低, 似乎是在出?神。
    过了一会儿, 他抬起脸,平静地说:“好,没问题……另外,唯唯是不是一切都好?”
    当邵垠出?现在邵家大宅之前,他全部的心思几乎都记挂在叶舒唯的身上。可后来为了要专心对?付邵垠,他耗费了太?过巨大的精力……直到此刻一切归于寂静,他才?能稍稍喘口气,分出?神问起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蒲斯沅听到这句问话, 当即冷笑一声:“她能有什么?事?自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被目标耍得团团转, 计划里的细节全都是漏洞。”
    歌琰二话不说直接踩了他一脚,随后朝邵允笑道?:“你别介意,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该长这张嘴。”
    邵允轻扯了扯嘴角,但却无法?露出?真心的笑容。
    歌琰宽慰他:“唯唯和周煜虽然?中了白巷的陷阱,但他们都没有受伤,已经快要赶到这里。等会你们见了面说上话,再一块儿过来找我?们就是。”
    邵允点了点头:“好,谢谢你们。”
    歌琰望着?这位相貌气质均相当出?众、风雅翩翩的邵家三公子?,只觉得他与传闻中的一般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纵使才?刚刚经历了如此骇然?的变故,他却将自己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妥帖地收拢了起来,努力不对?旁人造成任何情绪负担。
    邵允沉吟片刻,又说:“小执小念和辛澜……就是我?的三位家人,方?便的话,能否麻烦你们及时告诉我?他们的情况?我?非常担心他们。”
    “放心吧。”蒲斯沅这时开了口,“我?们带了最好的医生团队过来,也会让他们在最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一旦他们脱离生命危险,我?们就会立刻通知你过去探望他们。”
    邵允再次向他们郑重地道?了谢。
    歌琰眨了眨眼?,关切地问道?:“三少爷,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邵允阖了阖眼?眸,随后说:“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片刻后,特勤人员将一位中年男人护送进?了宅院。
    来者?正是跟了邵允多年的司机谭叔,直到刚才?蒲斯沅他们出?现前,谭叔一直都在大宅外的车内尽忠职守地待命,对?大宅内的情况一无所知,也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将人送进?来后,歌琰便拉着?蒲斯沅准备离开屋子?。
    临走前,她对?邵允说:“你们聊吧,等聊完了,特勤人员也会护送你的司机去做笔录,他的安全同样?会得到保障,你不必担心。”
    等走出?屋子?,歌琰打起伞,却发现蒲斯沅的视线依然?还留在屋内。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用手肘怼了怼他:“怎么?啦?”
    蒲斯沅没说话。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位一见到邵允、便红着?眼?眶抱住了邵允的中年男人,过了老半天?,才?转回身跟着?歌琰继续往前走。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
    -
    将时间往回倒推。
    当时,身处白巷的叶舒唯在跟邵允通讯信号中断的那一刻,就看到他们前面那辆原本?开得好好的车突然?被炸上了天?。
    开车的言锡一见这场景,当即吓得一激灵,猛地踩下了急刹车。
    就是这么?顷刻间的差池,他们便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那条通往邵垠藏身地的路,被在地底下不知埋了多少重量的炸弹,给直接炸烂炸塌了。
    倒带安全屋被炸、通讯信号被切断、前进?的路被毁、还失去了并肩作战的战友……一环又一环的圈套与变故,让叶舒唯从容不迫的神情也不免变得焦躁起来。
    她看着?前方?喧嚣张狂的爆炸烟雾,不顾言锡他们的拼命劝阻,直接跳下了越野车,骑着?自己带来的摩托车绕开前方?被炸毁的路、走偏僻小道?朝邵垠的藏身地狂飙而去。
    这一路在风雨中的狂飙,她的大脑几乎是一片混乱的。
    有一瞬间,那间让她多年噩梦缠身的地下室场景,又再度闪回到了她的眼?前——明明经过邵允的安抚与爱意,她都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脱离了那个梦魇。
    当年的她,年少轻狂、自以为是,才?让自己的战友们深陷地狱,酿成了不可逆转的惨祸。
    可今天?的她,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后,却还是疏漏了最致命的细节。
    她身负重任来到珑城,是下了必须缉拿珀斯公爵的军令状的。可是到了她自认为她已经即将走到终点的那一刻,她却发现,终点好像只是敌人给她设下的前菜。
    当叶舒唯赶到邵垠藏身地对?面的那间特勤人员租用的监视小屋时,她果然?看到了一地的横尸。
    而那些特勤人员格外凄惨的死状,也让她联想到了一种不可能的可能性。
    她似乎曾经在哪里看到过这种泯灭人性的杀人手法?,她觉得自己可能认识这位恐怖的杀手。
    言锡他们步了她的后尘,都弃车选择了疾跑或者?摩托车代步的方?式赶来这里。
    当他们裹挟着?风雨踏进?监视小屋的那一刻,叶舒唯也终于想起了这位个人风格突出?的杀手究竟是何人。
    她面色苍白地告诉言锡他们:“季殃还活着?,这些战友就是他杀死的。”
    言锡他们大吃一惊,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她说的话——毕竟一个他们亲眼?所见被剧毒气体和爆炸吞噬的死人,怎么?可能还会死而复生呢?
    可没等他们提出?更多质疑时,邵垠本?该藏身的那间小屋也在他们的眼?前轰然?爆炸倒塌了。
    叶舒唯看着?面前哪哪都充斥着?火海的场景,却感觉自己在这片热浪里如坠冰窟。
    她突然?觉得,自己从最开始走下的每一步,都踩在了珀斯公爵给她预设的台阶上。一步又一步,她最终来到了珀斯公爵最想要看到的结局。
    这一场位于珑城的对?决,她输得一败涂地。
    在所有人异样?的沉默中,她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下达了命令:“全体撤离,除了留在这里做收尾的人员,其他人员立刻返回邵家大宅。邵垠和季殃现在都在那里,他们的真正目标是邵允、邵蒙和邵眠。”
    ……
    驾车飞驰回珑城的路上,她给蒲斯沅拨去了内线电话。
    电话被接通后,她没等蒲斯沅开口,便直接了当地说:“要骂要打要罚怎样?都行,等事情全部结束之后再说。你现在立刻马上带人去邵家大宅支援,邵垠人就在那里,他的那个变态杀手季殃也没有死,邵允他们都有生命危险。”
    蒲斯沅没说什么?:“我?马上就到那儿了。”
    叶舒唯扔下手机,转头看向窗外滂沱的大雨。她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冥冥之中仿佛预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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