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他与菌根网络的融合逐渐紧密,开始可以利用菌丝寄生、控制周围人。
    但不知是否江涟降临的缘故,屿城的磁场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从近几年起,他开始可以听见周围人的心声,感受到周围人的情绪。
    这其实也符合菌根网络的特性。
    它本身就是一个获取信息的网络。
    时间一久,他发现,这座城市的人都很喜欢一个叫谢黎的人。
    这个女人愚蠢、善良又软弱,是这座城市为数不多的好警察,好到可以数年如一日去孤儿院帮忙;屿城政府下令驱逐流浪汉时,也是她逐一安置那些无家可归者。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正义感。
    就像富贵贫穷天注定一样,她似乎注定就是一个善良的人。
    那段时间,他睁开眼睛,就能听见“谢黎”两个字。
    所有人都喜欢她。
    但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是纯粹、干净的。
    大部分都是肮脏、污秽的喜欢。
    每天早上,她穿着那件旧夹克,经过贫民区藏污纳垢的街道时,四面八方的视线会像苍蝇一样死死叮在她的身上,贪婪而狂热地吸-吮她的背影。
    她全部视若无睹。
    修却将那些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会因此对谢黎生出好感,但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对女性和男性都不感兴趣,唯一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只有利益。
    ——利益,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
    想要成为统治者,就必须学会利用人性的弱点,让人们为了各自的利益,而甘愿为他工作。
    操纵布局,坐收渔利,是他的强项。
    他头脑冷静清醒,从不失控,一路搏杀到公司高层。
    老年藤原发现了他的才华,任命他为公司的核心高管,几乎把半个公司都交给了他。
    那段时间,也是生物科技发展最为迅速的时期之一,连欧洲和南美洲都笼罩在生物科技的阴云之下。
    然而一次意外,他发现,老年藤原提拔他的原因,是想让他成为藤原修的“养料”。
    藤原家族一直在秘密开发“菌根网络生物计算机”,利用菌根网络,可以跟血亲共享知识、思想甚至是记忆,也可以寄生周围人,操控他们的一举一动。
    菌根可以无限扩张范围,菌丝也可以无限向外延伸。
    到那时,统治全世界,只是时间问题。
    修得知这一点以后,毫不犹豫地夺取了菌根网络,反手寄生了藤原修。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慢慢与菌根网络融为一体。
    菌根无时无刻不在生长,无时无刻不在扩张,阴暗,潮湿,深入土壤。
    他每天都能从菌根网络中听见数不清的声音,感受到各种各样的情绪,逐渐学会与它们共处。
    屿城是一座包容性极强的移民城市,不同地区的人都会来这里寻找机遇。
    偶尔也会有谢黎这样的人,试图在屿城伸张正义,但很快就会变得穷困潦倒,成为流浪汉的一员。
    他冷眼旁观,人们越来“喜欢”谢黎。
    有人喜欢谢黎,是因为可以从她身上捞到好处;有人喜欢谢黎,则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还有人喜欢谢黎,是因为她曾慷慨赠予一块新鲜的面包。
    也有人跟踪谢黎半年,对她那只高级义眼垂涎欲滴,做梦都想把它从谢黎眼眶里抠出来,拿到黑市上卖钱。
    当然,针对谢黎的“喜欢”,远远不止这些,也有那种扭曲、滑腻的爱慕。
    不止一个人,阴暗地臆想过她身上的气味。
    随着时间的流逝,修知道了谢黎的长相、性格、衣着,甚至是她晨跑过后的汗味,她单手攥住衣领的力道,她发怒时拔枪的速度,却还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有一天,他突然很想见见谢黎本人。
    他想知道,谢黎知道周围人是怎么看她的吗?
    她以真心待人,反而收获了由人性组成的最可怕和最肮脏的欲望。
    可能因为她拒绝加入公司,他听不见她的想法,但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需要寄生她就行了。
    但这样就没意思了。
    于是,他抛出食饵,像猎人一样耐心等她找到郊外的研究所,再一步步接近她。
    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狩猎。
    她跟他想象的一样愚蠢又软弱,唯一的优点是自我控制力很强,但用错了地方。
    她的痛处是父母,始终觉得当年的事情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可惜没有,她想要秉公执法,就得那么做。
    他稍稍有些失望,这种人摧毁起来太简单了,只需要设置一个跟当年类似的情境,让她去做抉择——如果她选择帮助克洛伊,正义就会受到损害,父母的入狱也会变得毫无意义;如果她选择把克洛伊送入大牢,那她的良心将永不安宁。
    他几乎是漫不经心地,等她做出抉择。
    谢黎却给出了一张近乎完美的答卷。
    她并不像表现的那样不谙世事,也没有受到过去的影响,冷静地权衡利弊,手把手教克洛伊如何全身而退。
    她赢了,赢得很精彩。
    修并不是输不起的人,谢黎赢下这一次,不会代表她以后都会赢。
    他正要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克洛伊劫后余生,对谢黎爆发出强烈的感激之情,如同一枚重型炸弹在他的面前炸开。
    那一刻,炙热得可怕的感情钻进他的身体里,烫得他胸口剧烈收缩了一下。
    修有一个弱点。
    那就是当周围人的情绪过于强烈时,可能会影响到他。
    这取决于他的情绪是否有波动。
    刚好那一刻,他的确感到了被玩弄的愤怒。
    既然她什么都知道,深谙公司员工的生存之道,也知道公司和公司之间的暗流涌动,那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愚蠢软弱的模样?
    克洛伊的情绪在他的脑中发生了一场激烈的连环爆炸。
    他盯着谢黎,感到胸口在痉挛似的震颤,怒火在心中冰冷燃烧,手上力道逐渐加重,看她吃痛地皱起眉头。
    也许是克洛伊的情绪太过激烈,又也许是愤怒燃烧的时间太久,他内心的冲动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谢黎不知道修在发什么疯,他冷漠看了她片刻,突然用大拇指摸了一下她的喉咙。
    他的手指带着森冷的黏性,仿佛沾血的刀锋。
    谢黎汗毛顿时竖了起来,感觉自己被他割喉了。
    “你出汗了。”他缓缓道。
    被他掐了半天脖子,不出汗才有鬼了!
    谢黎忍不住怒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声音很冷静,神色也逐渐恢复正常,不再像最初一样冰冷可怕。
    然而,他的动作却比之前更加古怪——大拇指从她的喉咙摩-挲到后颈。
    他的手指也越来越冷,越来越黏——又开始分泌菌丝了。
    什么鬼?
    他最开始想杀她的时候,手上也没分泌菌丝啊,为什么他杀意平息之后,反而开始分泌这鬼东西了?
    谢黎感觉自己一时半会也脱不了身,干脆有什么问什么:“你之前说,我在玩你——我玩你什么了?”
    修没有说话。
    菌根网络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仅仅是触碰汗液,就可以分析出她的身体状况,甚至分析出有什么曾在她的皮肤表面停留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饥饿了。
    触碰她汗液时,居然感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渴意。
    修不由得喉结一动,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他吞咽唾液的声音,清晰无比地钻入谢黎的耳朵里。
    谢黎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修却没有看她。
    他看着她的脖颈,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不合常理的渴欲。
    然而,不管他怎么压抑,眉眼还是泄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黏意——连眼神都变得黏腻至极,似乎随时会化为一根菌丝粘在她的喉咙上。
    不,不是“似乎”。
    他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时,谢黎明显感到了毛扎扎的触感,就像天花板的蛛网不小心掉在了脖子上一般。
    ——当他情绪激动到一定程度时,视线居然也可以化为菌丝。
    谢黎强忍住不适,在心里第一次问出那个问题——
    这人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修不知想到了什么,喉结滚动,又做了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他往前一俯身,凑近她的耳边,冷不丁出声问道:“请问,我可以闻你吗?”
    谢黎:“???”什么玩意儿?
    当然不可以!
    她刚要严词拒绝,就发现这人并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只见他的头微垂下,把鼻子伸到她的颈间。
    直到这时,他还维持着表面的礼数,挺拔的鼻尖没有直接触及她的皮肤,而是隔着一张纸的距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谢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低沉、平淡而又漫不经心:
    “……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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