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 该叫你白师兄了?”
    “哎?”白昱清惊异抬头。
    李芝瑶挑眉:“刚才我都入了掌门门下了, 难道师兄你不承认我这个师妹吗?还是说…”
    她笑得不怀好意:“你更想当我师侄?”
    白昱清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好好好, 芝瑶师妹。”
    见他接茬, 李芝瑶也放心不少,语调也变得更欢快几分:“好了,师兄, 莫要伤怀,虽然门派已经不在,但我们还在, 还有小舟那个小崽子, 以後我们几个,都会好好的。”
    “嗯。”他点头, 眼中忧郁渐渐褪去, 低头看向面前人。
    李芝瑶知道他应该还是想见自己那无缘得见的父母的, 看了眼快要烧到底的蜡烛, 没怎麽犹豫就改了一开始的计划。
    “不知再往前会见到什麽, 也许刚才我们错过了些, 我们先一路找找看,若没有收获,便先出去拿些干粮火把, 准备些东西再下来。”
    “芝瑶周到, ”白昱清眨了眨眼,终於露出个真心的笑来,“听你的。”
    ***
    接下来的路程里,李芝瑶依旧打头,两人一路前行,路过了不少房间,也见了不少纠缠在一起的屍骸,他们留了心,却也没再次见到让白昱清有熟悉感的人或物。
    一炷香後,两人终於找到了类似出口的地方,那里不知接到何处,爆裂的石块四处飞散,残破的牌匾埋在其中,上方隐隐有天光落下,石子下埋了许多屍骨,手伸向外,应当是发生地陷时来不及躲藏的人,两边还有火药爆裂的痕迹,连绵不绝的焦痕在墙角蜿蜒,明显是早在地宫内部埋藏的。
    想了一下,李芝瑶突然记起刚才见到的掌门房间,墙上有着几个小巧的机关,她当时不敢乱动,粗略扫了眼便离开了,但现在看来,莫不是这地陷,竟然是因为来袭者众多,眼见不敌,掌门便触发了地底火药将所有人都长埋地下吧。
    那白昱清被送出之时,寄送的人曾经说过,这世界上,他虽无亲眷,却也没了仇人,想必是对这里发生的事清楚得很,那这件事的发生,便不是猝不及防了。
    只是过去的事毕竟年岁太久,实在难以琢磨,她一时也无法得出太准确的定论,便准备先行离开再作打算。
    这时,白昱清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天光照射下走廊最外侧的斑驳墙壁,怔忡不语。
    “怎麽了?”李芝瑶转头,看他神色不对,便也站住了脚步,向着他看的方向看去。
    “剑痕…”他伸手抚摸墙上道道划痕,在那组成的交叉凹陷处微微用力,手指被尖锐岩石划破,留下一抹血色。
    “你做什麽!”李芝瑶一把抓起他的手,斥责道:“有话好好说,自虐可不是好习惯!”
    白昱清被她牢牢牵着手,没有挣紮,只是愣愣地将视线转到了她的身上。
    李芝瑶与他目光相接,楞了一下,随後若无其事地放开手,并肩站到了他的身边看向墙面:“这剑痕有什麽问题吗?”
    “这剑法,与我所习无二。”白昱清稍微冷静了些,也不再伸手找虐,拂过腰间原本挂着剑的地方,俊秀的眉目在日光折射下更加深邃。
    “他们一定在这里与人拚杀过。”
    闻言,李芝瑶多看了那剑痕两眼,又沿着剑痕出现的方向一路溯源,最後来到了离门口约莫二十丈远的一处角落。
    那边杂乱躺着几具骨头架子,显然拚杀十分激烈,有一个往外跑的,身後插着一把匕首,显然是逃跑时被人给拦下了,那些人或趴或立,聚集在最角落一处狭小的门洞前,那门不及腰间,一看便知不是正经出路,门口挡着两个插剑而立的遗骸,身上着一身发灰的素白衣衫,斑斑黑色血渍晕染了布料,以至於一眼看去根本看不出衣物原本的模样。
    最奇怪的是,他们手中的武器,竟然是与周围围杀他们的人用的一样。
    白昱清上前一步,单膝跪在了那两句骸骨之前,望着那衣衫上的一处银白色纹绣哽咽出声:“是他们。”
    李芝瑶看着周围,脑中已然浮现了当日完整场景,门派倾覆,门中人死伤大半,已无转圜余地,掌门愤恨这些宵小之辈,便将装着门派秘辛的书册交托可信之人,让那个人带着门中唯一一个孩童与其他重要物品,在爆炸开始前通过小门离开此处。
    但是有人发现了他。
    追杀不可避免,但是幼儿父母却不会坐视不理,他们将双剑交给那位抱着孩子的人,自己捡了来袭者的武器,留在了门内抵挡恶人。
    於是当最後的地陷来临,僵持的众人皆葬於此,而那扇通往外侧的门,也再没能打开。
    那麽那个逃离的人又去了哪里,而那个被机风阁杀害的老乞丐又是何人,那小舟呢?他又和这事有什麽牵连?
    因为当事人基本都不在了,这些问题已经十分难以得到回答。
    但是在後来的某一天,几人终於将天水宫的事情摊开来讨论时,白昱清告诉了李芝瑶一件事,让她终於肯定了那个老乞丐的身份。
    在白昱清还是一只小小白的时候,曾经好几次遇到一个奇怪的乞丐,他残了一只手,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形容狼狈,总是在他们家路边晃悠,举着破碗要饭。
    小白团子那时候不懂事,还傻乎乎送过几次自己的早餐包子给对方。
    本来家里人也都惯着他去行善,但後来仆人听到那老乞丐总向小主子打听府中情况,还问他过得怎麽样,府中长辈对他可好,武功练得怎麽样之类的,周围仆人怕他是图谋不轨的拍花子,就将他赶跑了。
    这样一来一回好几次,最後一次见面时,白昱清已经十岁有余,那乞丐送了一本书给他,贼兮兮说等你长大了就看得懂了。
    结果小白拿回家,还没开始看就被他家里人发现,他义父气恼那个老叫花带坏不通人事的小白昱清,想要直接烧掉书册,却又被白昱清撒娇求情,还是留了下来,亲眼监督着他将书册送还给了老乞丐。
    当时老乞丐接过书,就说了一句“也好”,便摇摇晃晃走了,後来再也没出现过。
    事情原本到这里便该结束了,直到过了许多年,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机风阁重出江湖,而无父无母的轩正舟被一个老叫花子收养,在破庙里渐渐长大,而天水门的故事,也这样渐渐成为了一个传说。
    ***
    两人回到地面时,时间并没有过去许久,就像李芝瑶说的,稍作休息後,两人便通过刚才打开的通道回到了地下。
    原本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如此,只是先前李芝瑶担心再次地陷,所以只想着一次性带走所有东西出去,但这出现了白昱清的事,两人便还是冒着风险又去了一次,索性这里还算给面子,没有在他的掌风下再次塌方,两人花了整整三天,终於将这地底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毕。
    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李芝瑶也终於开始了她的武功修习之路!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样笑成傻缺的,当然不可能是英明神武,已经初步习得天水宫门派精髓“装逼如风常伴吾身”的长公主殿下了,刚刚从风寒的折磨中重获新生的轩正舟小盆友简直快在床上活活笑岔气去。
    谁能想到,刚刚一觉醒来,还什麽都没干呢,你的朋友就告诉你,“哟,恭喜你,昨天咱们捡到的那张彩票刮出来一个亿,而且是一人一个亿。”
    这种爽上天际的感觉,实在是…
    倒不是他识破了李芝瑶只会凡人剑术的真相,只是对他而言,天水宫这种神秘又万人争抢的地方,藏着的肯定是顶尖的好东西,没看连师父都日日研习卷不释手吗?
    唯一让他比较烦恼的是,後来每次师父一练琴,周围千丈山林就至少一个月看不到活物,长耳朵的全跑了。
    要说师父弹琴,其实真的还蛮好听的,但是为什麽总觉得耳朵疼呢…
    这真是让小舟同志十分费解。
    “芝瑶,你要学会控制气劲,莫要时刻灌於琴弦,”白昱清无奈地阻止了李芝瑶的狂风骇浪曲,不对,这一曲明明是《古渌水》,硬生生被李芝瑶弹成了跌宕凶狠的调子,“你已有小成,只是还需学着收放随心,莫要时时刻刻将锋芒展露。”
    再这样弹下去,林子都要秃了。
    李芝瑶按住琴弦讨饶:“师兄莫怪,我这一时之间有些收不住,合了琴谱真是变化多端,怎麽弹都不同,之前…之前只在话本(游戏)里见过这样有趣的事。”
    白昱清好笑地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竹笛,冲她伸手,“今日花开得正好,不如我们先休息下,往回龙峰去小坐片刻。”
    “好,”将山下当铺里淘来的梓木长琴放到一边书房,李芝瑶和摇头晃脑背诵法诀的小少年交代了几句,就与他一同用轻功飞离了山头。
    已经长高许多的轩正舟小朋友坐回桌子前背诵书卷,望着窗外两人离开的背影,十分小大人地叹了口气,“哎,女大不中留。”
    第73章 第二个战五渣 :少侠请留步 揽剑同好眠
    回龙峰虽然不是鼎鼎的高山, 却是一处幽静雅致之地。
    青竹环抱一汪碧水, 落枝卷花锦, 此时正是繁花盛开的季节, 沿着山路一直往那小湖去, 便能看到无数花儿在枝头招展。
    牡丹雍容, 月季娇艳, 荆桃粉.嫩可爱,两人踏着树枝以轻功掠过,路过一丛丛花瓣拥成的长裘, 李芝瑶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粉白交错的花瓣从山顶被吹落而下,像是晕染开的衣裙下摆, 披在这原本冷漠的高山之上, 便平添了些浪漫。
    “怎麽了?”白昱清踩上一处树梢,正要提气再跃, 却发现了身边人不见了, 回头寻她, 注意到她目光所及, 不由也放柔了眉眼, 轻笑道, “你喜欢这里?”
    李芝瑶这才从过往的那些回忆中回过神来,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那里太.安静了, 不如今天便在这里习剑罢?”
    “好,”白昱清向来随她,便跟着她落到了这半山腰上的小涧旁。
    这里他们之前也来过,还在此处堆了个琴台,还砍出了一片石榻以作休息,倒是个习剑野炊的好去处。
    两人从空中轻纵而下,动作有些一致,显然是用了同一种轻身功法。
    白昱清将竹笛在手上打了个旋:“芝瑶的轻功越来越好,若不是中途停下,我方才差点赶不上。”
    李芝瑶哈哈一笑,挥掌扫开了一片花瓣,侧身坐到了石榻之上,拿出葫芦饮了一口,“不敢不敢,倒是师兄的嘴越来越甜了,也不知从哪处学的。”
    白昱清摇头,“并非吹捧,实在是师妹天资聪颖,让人心中十分羡慕。”
    “这有什麽好羡慕的,我入门心法还是师兄教的呢,”李芝瑶跳下石榻,将腰间木剑拔出,甩了个漂亮剑花,背剑看向白昱清。
    “只愿能像那些门中前辈一样自己研出趁手剑法才好,说起来,前几天师兄你觉着气不顺的那几招,我有了新的想法,不如师兄陪我来演练演练?”
    “好。”白昱清习以为常,取下腰间长剑,也不出鞘,就这样与她对练起来。
    两人在这几年时常喂招,李芝瑶也从一开始的内功菜鸟慢慢学成,从被指教的小师妹到如今可以与他对阵,其中付出的艰辛自不必多说。
    最为让她头疼的是,拿出来的众多书籍中并没有找到合用的剑法,原本白昱清提出要教她自己所用的,但她总觉得这套剑法自己用来少了些什麽,便索性在学成内劲心法後开始自己剑术研习。
    大衍剑术为尊,平日里种种奇人异事层出不穷,本身她便是剑术十分高绝的少年人,心气不低,怎麽能甘心来了这里就被压一头。
    一法通万法,她倒是不信了,前人能研究出合用的剑法,她连这点都做不到吗?
    白昱清耐心极好,平日也需要练剑,见她需要陪练,就总陪着她喂招,这新的剑法在两人的你来我往下渐渐显露眉目,两人喂招之余,甚至还顺便研究了一下双人剑法,也渐渐品出些意思。
    “起——”李芝瑶轻喝一声,擦身而过之时,以他肩膀为借力点翻身跃起,身体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在空中几次提气,便如白鹤振翅入苍冥,裹着蓬勃剑意纵上半空,随後扭转腰身,轻飘飘落进了荆桃树林。
    白昱清也早起腾身跃起,踏过弯折的树干向着她的方向直剑而去。
    李芝瑶侧身卸力,发带飞扬,手中木剑与他的剑鞘擦过,发出一声嗡鸣,但因为她时刻循环灌入的内劲,那木剑即使被金属蜿蜒的纹路磨过,也未受任何伤害。
    她将青年的长剑引向身後借力甩出,手腕一摆,腰肢用力,又将他手中长剑牵扯而归,白昱清见剑势被破,也不恋战,抽手後退一步躲开她的牵引,重切了个角度迎上她。
    二人在纷飞的花瓣雨中交错而行,刀剑相撞,时而凶狠攻击如狂风骤雨敲击窗棂,时而如情人间窃窃私语百般缠.绵。
    金木相接的厮杀,在一来一回中化作流水般飘逸,衣袖扬起,被阳光笼罩穿透,像是天上花妖落进凡尘,正缠着灵烟在林间起舞嬉戏。
    ***
    日头正好,心情正好,四月,正是个好时节。
    刚才打得有些累了,两人便躺在石榻两端稍稍睡了一觉。
    李芝瑶醒来时,日头西斜,霞光漫天,一朵朵可怜可爱的小花儿缀在枝头,她从壶中倒出一杯果酿正要饮下,突然,山中起了风,白的粉的花瓣儿被吹落了一些,扑簌簌飞到她的酒盏中,在酒液之上漂浮旋转。
    她低头一笑,一口饮下这带着桃花清香的琼酿,丢下酒盏便在飞扬的花瓣中旋起了剑舞。
    锐利的剑芒收拢在温厚的木剑之中,柔韧的腰肢将淩厉化作瑰丽,她是山水图中一抹亮色,肆意挥霍却让人惊艳的笔触。
    花瓣被气息引动,收拢汇聚到了她的身边,又打着转飘向剑尖,最後在空中碎开,化作香尘落满草地。
    “这一式,不如叫你落花风好了,”她旋身收势,将木剑横到面前,手指轻触上面深深浅浅的划痕,“一阵落花风,云山千万重。”
    刚刚说完,山林似有所觉,又吹来一阵暖风,漫天的飞花落到她的头发上,衣襟里,又从木剑边缘滚落,像是枯木忽逢春,利剑之上生出了软娇花。
    望着面前似曾相识的场景,她思绪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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