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修道士被吓得后退一步:“拓莱特院长,只是……只是伤心于那些兄弟的死亡,而忽略了他们身上有毒这一点而已。”
    “您是在为拓莱特院长辩解,还是在加重他的嫌疑?”奥尔微笑着问,“好了,两位请先回去大厅吧,我要去外边看一看。”
    院长看着奥尔,神色复杂地转身离开了,眼镜修道士紧跟在院长背后。他们俩还没离开这条走廊时,奥古斯丁就开口询问:“您去外边看什么?”
    “看看能不能找到被埋起来的赃物。”奥尔回答,“这栋修道院我已经都看过了,无论装满了红酒的酒桶或密室里的骷髅,都没有赃物的踪迹。我猜测赃物应该是在外头,在葡萄园里。在今晚之前,我能够找到被埋的赃物。”
    正在上楼梯的眼镜修道士脚下突然一滑,他的膝盖磕在砖头上时,发出可怕的巨响。院长匆忙转身把他拽了起来,两人彼此搀扶着,狼狈离开了。
    “你们自己人心里早就有想法了吧?”奥尔看向奥古斯丁,“一口气死了十二个……凶手不只是内部的,还必须是大量的人员配合。”
    “不,至高修道院的名声一直很好,是安安静静酿酒的苦修士,法鲁曼把那些人塞到这是让他们保命的。听说一口气死了十二个,法鲁曼被吓了一跳,他真的以为是贵族的报复。所以才这么着急地去找国王。”
    此时此刻,奥尔的马赛克正在外边的葡萄田里筛土——冬天的葡萄藤上方被覆盖了大量的稻草,以为葡萄藤保暖。肉眼无法见到的细小马赛克,在疏松的稻草中穿行,奥尔首先找到的是一团烧焦的痕迹。在这团焦土的下方,有几段极细的金线,和几颗细小的宝石。
    “既然不是外人,还要我继续查下去吗?”
    “没必要给他们留脸面。”
    “您知道您现在也还属于这个‘他们’吧?”
    “假如您希望,我也可以随时不属于。开玩笑的,我很清楚,目前如果离开将会给您带去巨大的麻烦,所以我会乖乖留在这,等着可以被您带走的那天的。呵呵呵呵~”
    奥尔转过身随便找了个问题:“和诺法利埃主教同一房间的几人,是不是都是比较富有的?”
    “我知道诺法利埃十分富有,其他人我不知道。”
    “这里既然不是他们的最终归宿,那么他们会在这儿停留多长时间,又会被安排去哪儿呢?”
    “不会被一块儿弄走,要过上几年,假如上头还没忘了他们的话,他们有的会被调回西大陆,有的会在诺顿偏僻的地方得到新的职务。”
    “……不被遗忘的方法,是更有钱?”
    “有钱,或有人脉。诺法利埃已经是他所属的那一条人脉的最上层了。”
    这件事奥尔还是听说过一些的:“诺法利埃是诺顿人,死的人都是诺顿人?”
    “是的。”
    枢机主教从来都是从西大陆的大圣城派遣过来的,诺顿本地的神职人员最多是主教,杀了他们,不会有更上层找麻烦,而这座修道院里的人可以获得死者的财产,也可以更快地获得离开这里的机会。
    “我去找赃物。”奥尔说,“杰科特警官!请在当着所有修道士面的情况下,将拓莱特院长和本森修道士带走,分别关进不同的祈祷室。将每一名修道士都单独地叫到房间里,询问他们六天前开始发生的事情。”
    “是、是的!蒙代尔警官!”冻得哆哆嗦嗦的杰科特督察跑出来接受了命令。
    奥尔首先找到那片焦土,回收了细细的金线,接着跑出了六百多米,挖出了一个大麻袋。里边放着小金砖、金戒指、金项链、明显被拆散的各色宝石,还有一坨带着焦痕的金线。
    奥尔带着这个麻袋回到大厅的时候,大厅里四名修道院的旧人还在,后来的八名修道士只剩下四人,他直接将麻袋倒置,将里边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各种珍宝从神台上滚落了下来,有一枚镶嵌有拇指大红宝石的戒指,甚至直接顺着中央通道滚到了门口。
    修道士们的表情顿时都僵住了。
    奥尔说:“杀害同僚的凶手,无非是想要财,又或者排挤掉竞争对手。那么现在,凶手先生们,你们想要的这两条都消失了。
    赃物已经被找到,稍后我会将它们交给奥古斯丁阁下,由他上交教会。教会也将会很清楚,凶手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惜用残忍手段杀害大量同僚的人,那么,还有谁会把这个修道院里的人调走呢?
    甚至,很可能我们皇家警察离开后,就会有一群圣堂骑士接替了我们的位置……”
    奥尔特意拉长了调子:“然后发生了什么,诸位就可以自行想象了。背黑锅的可能是盗匪、皇家警察,也可能是异族。”
    接着,奥尔看向那四名修道院的旧人,他们依然在低着头祷告:“这个修道院原本有十二人,现在你们的同伴少了三分之一。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但我知道丹顿和佩里奥是相爱的一对儿。
    可奇怪的是佩里奥死于呕吐物的窒息,这说明他中毒之后缺少照顾。在最后一天死亡的丹顿却是死于严重的中毒,他的情况看起来比其他人都糟糕。而且他死时佩戴着一个装有佩里奥头发的小袋子,那不是长期佩戴的,是临时制作的。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他是自杀……”
    “不!他不是自杀!”有人突然站起来打断了奥尔,“他是被杀的!是我给他喂下的毒药!”
    奥尔是要晓之以情的,可他想好的词儿还没说完。短暂的错愕后,奥尔意识到是他漏了某些东西——自杀的人是不能进入墓地的。他刚才的那番话,实际上被误解成为威胁。
    “……好,他是被杀的。我奇怪的是,你们为什么愿意搭上四条人命,参与这一场谋杀?你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吗?”
    刚才站出来的修道士没有收回刚才的话,也没有辩解,他坐回到了椅子上,神情略有些呆滞地说:“我们也只是……已经过腻了在这儿的生活。几个街区之隔,就是光明璀璨的世界,为什么,他们能在外边享乐,我们只能在这为他们的享乐酿酒?”
    另外一个修道士努力安抚着同伴:“蒙代尔警官,罪恶并非我们的本意,而是他们带来的。最早就是他们杀害的诺法利埃主教。”
    “你们在胡说什么?!”“分钱的时候,你们可半点都没有手软!”“不是我们!那几个人早就死了!”
    这件事就是需要一点点突破点,现在有了,这些修道士们顿时便全线溃败了。
    奥尔拿着一块小金砖敲打着神台,让所有人闭嘴,然后开始提问。在大概一个小时后,奥尔捋顺了这群人七嘴八舌的发言,基本上还原了案件的真相。
    首先,修道院的管控并不像院长说得那么宽松,每天晚上九点半后,院长和眼镜修道士,都会与另外两位修道士一起,在修道院里巡视。他们会检查每一间房间,并将之关严锁死。并在最后检查宿舍,互道晚安。
    每天早晨,他们也会聚集在大厅里,进行晨祈,当然也要进行点名。晨祈后,是大家共进早餐,这之后,由院长安排每个人的工作。
    外来的修道士刚来的前两天,一切安好。但第三天的时候,诺法利埃突然在晨祈时站起来,对院长的安排提出了反对。
    外来的修道士比本地的修道士人更多,而且本地的修道士从来没遇到这种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能看着诺法利埃带着其他人离开。
    接下来,诺法利埃带着其他人打开了食库和酒窖,他们不去工作,只是每天大吃大喝,甚至在大厅里和其他人鬼混——他们唯一不敢的就是从外面叫人来。
    正当院长确定自己没办法应对,想要去索德曼大教堂告状的时候,有一位外来修道士找到了院长。他就是睡在诺法利埃隔壁的波比,波比也确实是这群外地修道士中最英俊的一个。这群从没怎么束缚过自己的高级神职者,在来到至高修道院后,既然没办法找外人,那就把目标放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波比的地位较低,长相又好,就成为了以诺法利埃为首的,几个高级神职人员的玩物。
    第395章
    玩物……见识过教会情况的奥尔,很明白这个轻飘飘的单词代表着何等惨痛的含义。
    受害者也不止波比一个,所有身份不高的外来修士,都面临着相同的遭遇。甚至年纪较大或相貌不出众的修士也没能逃过,他们有的人甚至在提供“服务”的时候被套着麻袋,只露出下半截,这样游戏的人就不需要看见“让我们反胃”的部分了。
    而另外一些说话较少的,被指控为加害者的人,现在明明也和那些受害者坐在一起,脸上连一点尴尬都没有。
    在那些人或愤恨或痛哭流涕地讲述这段遭遇时,奥尔却半点都没有同情他们。
    因为这些受害者自己可能没有察觉,但他们言谈间流露出的,分明是“我”不该遭受这些,“我”和他们明明是一样的人。所以,在来到这间修道院之前,这些人必然也是一群加害者。
    奥尔可没忘记他们怎么来的,这是一群养了食尸鬼盗墓的混蛋,能指望这种人有什么下限?
    回到这个案子上,总之,波比说服了另外几个同地位的人后,带着他们一起,悄悄与院长会面,并说服了他。
    具体怎么说服院长的,大厅里的人并不知道,总之,在事发的那一天,诺法利埃被波比诱哄着离开了大厅,去“玩点儿有趣的”。他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大厅的门就突然被锁死。其余散落在几个小房间里的人,也被锁在了里头。
    至高修道院大厅这种石头建筑,原本就是作为防卫用的,大厅内外都可以上门闩。而这些神职人员没有一个是改造人,别说是对抗包铁的粗壮门闩了,就是那些小木门他们也无法对抗。
    当他们被放出来的时候,诺法利埃已经“突发急病”死了。
    是的,他们一开始是想直接给诺法利埃报一个突发急病的。
    是波比要求将诺法利埃的遗体摆成跪姿,放在祈祷室里的,他要这家伙忏悔、赎罪。
    面对死亡的诺法利埃,众人也快速达成了一致——他们会均分诺法利埃随身携带的财物,以后会严格遵守修道院的规则,并且对诺法利埃的死因众口一词,保持一致。
    然后就开始了对诺法利埃遗体的清洁,本来院长应该在这个时候也去上报诺法利埃的死亡的,但这个时候发生了意外。就是眼镜修道士本森,要求波比跟着他们一块儿去上报,可是波比拒绝。
    另外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波比诱惑了一位本地修道士约翰。也就是牙齿缺了一点点的,睡在诺法利埃对床,抓了波比的那位。
    因为本地修道士都是有伴儿的,所以波比这种行为算是第三者插足。
    上报的事情被拖延了下来,甚至因为这种争斗让本地修道士与外来修道士之间的矛盾,再次开始变得明显起来。
    就在晚饭的时候,约翰和另外两名外来的修道士被发现身亡,这三个人也是在谋杀诺法利埃时,奋战在第一线的三人,这群修道士没有一个会验尸的,他们都认为这三人是因为沾染了喂给诺法利埃的毒药而死亡的。
    ——诺法利埃确实死于那瓶玫瑰油,而玫瑰油里混了毒芹。
    毒芹是一种开着伞状小白花的植物,看起来还挺好看的,但从叶子到根部都有剧毒。修道院却种了一些,用来驱虫,或提取汁液用来毒老鼠。
    但约翰的那位前情人却站出来,指责是波比杀害了约翰。他们本地的修道士知道毒芹的效果,假如是在杀死诺法利埃期间中毒,那他们当场就倒下了,不可能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毒发。
    他说的话还是有不少可信度的,因为在诺法利埃死后,很多人都看见了约翰单方面地向波比献殷勤,而波比一改之前对他的殷勤,变得很不愿意搭理他。
    毕竟,约翰对波比来说已经没用了。甚至对波比来说,男人的献殷勤这时候只会让他厌恶。
    至于另外两人,原本是诺法利埃的跟班,也参与了多次对波比的侮辱,同样是波比的仇敌。
    刚刚平稳下来的修道士们,再次变得敌对。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发现那瓶掺和了毒芹的玫瑰油不知所踪了。
    半天之后,也就是第二天的早晨,又有四个人的身上出现了严重的中毒反应,其中包括木匠的伴侣和约翰的前情人。
    有人吓坏了,高喊这是诺法利埃的报复。恰巧这些人也处于同一间寝室,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突然其他寝室的人联合了起来,把几乎那间寝室里的所有人都推了进去,然后锁住了门,把他们关在了里头。
    只有木匠被眼镜修道士眼疾手快地拽了出来,幸免于难,可是他要开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木匠的伴侣其实中毒不算严重,但因为缺少照顾,中毒后身体麻木僵硬活动困难,最后因为呕吐物堵塞喉咙窒息而死。
    那扇门重新打开时,里边的人除了波比,都死了。波比本人也是以装死的手段逃过一劫,当门被打开时,已经是三天后了,三天没吃没喝的他身体极端虚弱。
    而木匠在看到伴侣遗体后,就一言不发地,开始缝制小布袋。
    谁都以为事情暂时结束,但一夜过去,波比也死了。木匠给他灌下了大量的毒芹提取液,并把那个小罐子放在了一边。发现情况的其他本地修道士,给他喂下了剩余的毒芹——他没提出要求,那就不算是自杀。给他喂下毒药的修道士,也只是执行死刑的刽子手,不是杀人犯。
    在所有人都被抬进了地下的停尸房后,他们才给诺法利埃做了清洁,所有人聚集起来,定下了说辞。
    总之,一切的罪恶,都发生在那间房间的修道士自己身上,他们干的,最多是在惊恐之下关了房门,把人锁进去。或者就算有罪,也是院长和眼镜修道士有罪而已。
    奥古斯丁低声问奥尔:“您信吗?”
    奥尔回答:“部分可能是真的。”
    这些人就在刚才,共同编造了一个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半真半假的故事。
    奥尔其实在犹豫,因为这个故事已经可以拿去给教会交差了。他也能愉快地去找达利安了,达利安那边的案子,不能说更复杂,但一定是更难找人的。
    可是在犹豫之后,奥尔还是决定留下来,寻找进一步的真相。
    被带走的四个外来修道士已经被带了回来,杰科特督察刚刚也在门口听到了“真相”,现在他很期待地看着奥尔,大概是等他说案件结束,他们能够各回各家了。
    但是,要让他暂时失望了。
    “杰科特警官,请帮我拿一些纸和笔来,足够这里每人一份的。把这四位带进来,让他们坐在一边。”奥尔说着,四位外来的修道士被带进了大厅里。
    其他外来的修道士正在对他们打着眼色,但刚才那个故事的复杂程度,不是几个眼色就能让这四位后来者立刻了解的。甚至……他们自己都没有几个能把刚才那个故事重新复述出来。
    奥尔就是这么想的:“现在,请先生们散开,对,与旁边的人至少间隔一人。稍后我要向诸位提问,请在不要与其他人交头接耳的情况下,将答案写在纸上。”
    大厅的面积很大,至高修道院曾经也该是和它的名字一样,有过极其辉煌的时期。
    纸笔被匆忙拿来了,奥尔让几位警官站在下面监考,奥古斯丁赶走了一个警官,自己也找了个监考的位置:“请在页眉上写下诸位的名字,好了,我要开始提问了。第一个问题,谁是你们所知的直接参与了谋杀诺法利埃主教的人?”
    “锵!”一柄匕首插在了桌面上,它紧贴着某位修道士的鼻子。
    “呵呵呵呵~”奥古斯丁愉快的笑声也在同时响起,“不要交头接耳哦,这位兄弟。”
    “第二个问题,诺法利埃主教被杀时,你们和谁在一块儿?”
    “三,诺法利埃主教被杀的当天晚上,你们在哪儿?和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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