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笑得更大声。
    一名五官还算俊朗的青年虚浮着上前,冲她嘻嘻一笑:“姑娘,认识认识?”
    他的姿态与其说是惊艳、受到吸引,毋宁说是百无聊赖之下,随手调戏调戏路边看着还不错的年轻姑娘。云乘月看出来了。
    她藏在幂篱后的眉毛一挑,悠悠问:“霍少?”
    青年以为她心动,便又上前一步,双手负起、下巴微抬,开始端姿态:“正是。”
    旁人给他鼓吹:“我们霍少可是聂家姻亲霍家的少爷!”
    云乘月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吸引了青年注意。他问:“姑娘为何叹气?”
    “我是想,原来我猜错了。”云乘月拿出雪白的手绢,慢条斯理擦了擦手,又故意端详片刻,“我想着,你应该姓油——三点水的油,要不这空气怎么油腻腻的?”
    油腻腻的笑声,一齐断裂。
    “你……不识抬举!你知道……”
    那些人后知后觉想要发火。
    可云乘月已经回过头,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牌。
    蓝衣人正带着一种有点憋笑的神情,一见这身份牌,神情当即一肃。他后退半步,竟是双手小心来接,又翻覆仔细检查。
    他沉默察看玉牌时,那霍油少的同学正想冲上来发作一番,却被姓霍的拦住。这二世祖虽然不学无术、心术不正,但自幼长在锦绣堆,也算有几分见识。他觑着星祠守门人姿态恭敬,便心里一突,不愿多惹事。
    很快,蓝衣人又双手奉还玉牌,肃声道:“果然是五曜星官大人亲自认定的雪脂玉简。按律,持雪脂玉简者,视同七等爵。”
    云乘月眨眨眼:“那是七等爵高,还是四等爵高?”
    蓝衣人道:“是七等爵。大梁朝堂官员授品,数字越小、官越大,但爵位一共二十等,数字越大的爵位也越大。”
    看了身份牌后,他对云乘月一下亲近了一些,仿佛将她看成了自己人。
    云乘月握着白色玉简,心道这倒是惊喜,日后不还荧惑星官人情真的说不过去。她便微微一笑:“多谢您解惑。那现在……”
    “自然,您请。”
    蓝衣人让开,又扫了一眼外头的学子。那群人正愣在那儿,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们,根本没回过神。只有那姓霍的反应快,已经拽着人,想偷偷溜走了。
    蓝衣人扬起手,手中黑刀微微一震,荡出一片气流,直冲那蹑手蹑脚的霍少而去。
    “——哎哟!”
    霍少屁股一疼、往前一扑,当即摔了个五体投地。
    蓝衣人收起刀,冷冷地盯着那群惊慌的学子,道:“四等爵冒犯七等爵,以下犯上,当笞二十;犯司天监者,刑加一等,笞四十。”
    所谓笞刑,就是将犯人公开脱了裤子、摁在凳子上,用柔韧的竹条鞭打大腿后部。
    霍少趴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嚎一嗓子看能不能求到情……
    云乘月扭头说:“算了。天气很好,景色也很好,不必扰了旁人欢乐。”
    蓝衣人立即放下手,还是板着脸:“既然云大人发话,便罢了。快滚。”
    霍少立即蹦起来,带着他的狐朋狗友就开溜。跑了几步,他又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到一个消失在门后的背影。
    他心想,云大人?五曜星官亲自认定的司天监预备役?这浣花城里,可不就只有那一个吗!
    想起昨夜听的传闻,霍少一个哆嗦,庆幸地想:还好没惹到这个女煞星……管她传闻里再美,也惹不起啊!
    他当即决定,这段时间不逃学了,回书院好好呆着,等这煞星走了再说!
    霍少飞快地回了浣花书院。回去时正好课休,他眼睛一晃,就见廊上坐着个发呆的姑娘。
    是云家的三小姐。
    谁都知道她为何脸色苍白、心情不佳。到底是丢了大丑。
    霍少眼珠一转,忽然冒出一个很让他兴奋的点子。他当即露出一个人模人样的笑,做出个风度翩翩的模样,抬腿走了上去。
    “云三小姐近来可好?”
    他含笑道,手里无意识按了按腰间——在腰带里,缝着一张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纸符。
    纸符叠了三叠,将中间暗红的“祀”字藏得严严实实,半点不露。
    ……
    云乘月走进星祠。
    进门是一面无字石碑。绕过石碑,便是一处敞亮的天井。
    白色令光线更明亮、更通透,尤其这座建筑格外素净,毫无雕饰,四周空气便更显剔透,乃至沉静荒凉。
    两侧走廊的墙壁镶嵌着无数白色的小石头,是模拟天象星图。再往里走,又进一重院子,便看见一口井、一座亭子,亭子里还立着一块黑色的石碑。
    亭子是木结构的八角亭,风格与星祠不同。
    井也呈八角形,没有常见的木架、水桶,连井盖也没有,就是光秃秃一口井。井壁呈一种粗糙的沙色。
    井边还竖着一块长条形石头,上头刻着线条如流水的四个字:岁星之眼。
    怎么没人看守?
    刚想这个问题,薛无晦的声音就响起:[暗哨十二处,看来监控严密。]
    嗯?云乘月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用目光询问:那怎么把龟甲扔进去?别忘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考虑片刻。
    ——[云乘月,你先过去那块碑前……不是岁星之眼,是亭子里那一块。]
    ——[这应当是星祠修建后立的‘祭祀碑’,与岁星之眼一起,沟通天地。]
    他说的不错。云乘月走到亭子里,见黑沉沉的石碑上刻满淡金色大字,开头是“宸州浣花星祠祭祀碑,司天监卢桁撰”,后面便是文采颇佳的一些歌颂、说明、祝愿等语句。
    碑文多为楷书,这座碑也不例外。楷书风格各异,而这座祭祀碑的碑文笔画刚强、棱角铮铮,铺面金戈铁马之气,字与字之间仿佛闪烁着兵刃的寒光。
    云乘月注视着碑文。
    她眉心里,生机书文十分淡定,但那团依附着生机书文的金光却颤动不停,好似十分激动。
    ——[却是正好借用一番……云乘月,唤出你的书文。]
    现在?那书文等级不就暴露了?昨夜唤出书文时,薛无晦说她的书文太显眼,所以出手帮她压制了等级级。那现在……
    云乘月还是决定相信薛无晦。
    她右掌一伸,书文即刻跃出。那团未成形的书文也跟着出来,仍趴在“生”字背后,眼巴巴地看着碑文。
    书文出现的一瞬间,云乘月心神一动,感觉有一根无形之线,连接在了神秘书文和碑文之间。
    ——[好了,收回去。]
    “……啊?”这就收回去了?
    云乘月依言照做,却忍不住惊讶。这到底在做什么?
    空气很安静。
    阳光遍洒四周,亭中一片荫凉。碑文静静地看着她,仍是银钩铁画、凌厉杀伐。
    薛无晦沉默着。
    他好像在侧耳倾听什么。片刻后,他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笑;笑声幽凉,又加重了亭中的冷意。
    ——[那蠢货星官走了。果然是用意念化身来确认么……多疑而两面三刀者,不愧是大梁走狗。]
    云乘月:“嗯?”意念化身?
    ——[神念化出的分身,实力比本体弱。来的不是蠢货本人,是蠢货的一缕神念。]
    云乘月恍然。难怪。之前荧惑星官在的时候,薛无晦都收敛气息、沉默不语,她还奇怪,这次他怎么敢说话了。
    可是,为什么她放出书文再收回来,荧惑星官就走了?他来确认什么?
    云乘月催促:“咳!”说清楚!
    ——[……有人来了。]
    他声音飘散开去。
    哪有吊了人胃口就跑的?云乘月虽不满意,却也听见了脚步声。这脚步声轻而规律,显得有些刻意,像是故意让她听见的。
    她回过头。
    星祠只有一条路。现在,这条铺着碎石的道路上,走来一名老人。他人很瘦很高,穿一身朴素干净的浅灰色长袍,花白的头发用一根幽蓝的簪子固定住。
    看见老人的一瞬,云乘月轻轻眯起眼。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饱饮鲜血、寒光湛湛的刀。
    莫名让她想起了身边的碑文。
    不过,再定睛一看,老人又只是普通的老人。他容貌平平,甚至有些丑陋,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能让人完全忽略他相貌的缺点。
    云乘月直视着他:“阁下是谁?”
    老人张张口,嘴唇颤动几下,沧桑的面容竟显出几分期期艾艾。
    “你……”他轻咳一声,干巴巴地说,“生机书文虽未成形,却已经相当不错。勤加修炼,来日必有所成。”
    云乘月眨眨眼,有些茫然:哪有人突然出来,对着陌生人说这么一番话的。而且……
    “生机书文……未成形?”她不解。未成形的是另一枚书文吧?
    老人却将她的惊讶理解为她一知半解。他放松了一些,冷硬的面容挤出一丝微笑。
    “昨天,荧惑星官说你一眼观想出书文,是不是?真是个误导人的、不负责任的人。”他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批评了那高高在上的星官一句。
    云乘月不吭声,有点心虚。她自己知道,她不是真的一眼就观想出书文,而是逢场作戏。她才是那个误导荧惑星官的人。
    作为一个不擅长说谎的人,她只能回以沉默。
    但老人又将她的沉默理解为困惑,笑了笑,声音更放轻了一点:“所谓一眼观想书文,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体会字帖真意、感悟大道涌动,哪里可能一眼做到?连天生的圣人也不可能。”
    “……咦?”不可能?
    云乘月吃了一惊。这个方案是薛无晦帮她确认过的。她当时也问过,可他叫她放心。结果……居然不可能?那她不是平白惹人怀疑?
    老人接着说:“所以,‘一眼观想’这话,其实是指吸收了字帖的根本精神,并在体内蕴养。还需要过一段时间,观想彻底完成,书文才能真正成型。”
    “我看你刚才唤出了书文,却又控制不住、让它消散了?无碍,无碍,这是正常的。待你观想完毕,便不会收束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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