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能和那些死灵一起,成为祭天大典上的牲祭。”
    在场的大修士们纷纷变了脸色。有人面露惧色,有人目露痛楚,更多人则是低头闭眼,掩去了眼中的苦涩。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们哪里真的能够一点不知道?
    都有猜测,只是谁都不敢承认。
    辰星更是如遭雷击,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不住摇头。
    在场众人,唯有杨嘉是真正震惊。他不过四十出头,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发现这个世道的秘密。
    而他所持有的生机之道,更是令他无法接受这件事。
    “……王夫子?!”
    他本能地看向老院长。
    王夫子却只是沉默。
    杨嘉便知真假,一时根本无法接受。他的道心甚至都被冲击,刹那双目赤红,眼眶流下血泪。
    王夫子一声长叹。
    鬼仙一拂衣袖,送去一缕灵力,安抚了杨嘉几乎溃散的书文与道心。
    “老夫不愿如此。”他没有回头,语气平静,“但杨夫子,你如果还记得鲤江水府中见过的场景,就该知道,千年前神鬼异族肆虐大地,百姓民不聊生,人族多灾多难。”
    杨嘉喃喃道:“是,可是这和祭天大典有什么关系……”
    “祭天大典,正是为了维持岁星网不坠,而设下的百年祭典。”王道恒苦笑一声,“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这个世道都忘了……”
    “神鬼异族并未灭绝,他们只是被赶出了这个世界,而岁星网——正是抵御异族的边境防线!”
    “如果岁星网坠落,那么人族上下,必定无一存活!”
    杨嘉不语。
    他道心受损,此时无力再想。
    王道恒摇头。
    北溟却还神色轻松。
    “那这件事,就先这样说好了。”他温柔道,“乘月由我们教导。为了她,我甚至可以同意,让书院再缓一缓,慢慢将大道换过来。”
    于他而言,这件事便结束了。
    他要关心别的事了。比如……自己的过去,自己的青春,自己那再也回不来的温柔岁月。
    “……仁义之道么。”
    北溟望向水镜,眼中浮现温柔怀恋之意。
    “当年念书的时候,她也最是这般心怀不忍。”他轻声说,笑叹着摇头,“分明告诉过她多少次了,上位者不得不心狠,最终才能保全大多数……可惜啊。”
    他闭上双眼,念了一声佛号。
    “……可惜了。”
    虞寄风立在一边,却是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卢桁则一直低垂着苍老的头颅,同样并不说话。
    *
    云乘月再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段新的道路上。
    上次出幻境也是这么个场景。再走一段,可能就会遇见下一个幻境。
    两个幻境下来,她已经前行了十八里,不知道能够排名第几……
    这观想之路上,也没见到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只能在幻境中相遇……
    还有季双锦和陆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云乘月一面想着,一面习惯性地往前走了几步。
    忽然,她站住了。
    不太对。这条路不太对。
    这同
    样是一条星光铺就的道路。但与最初的场景不同,四周深蓝的空间化为了浓稠的漆黑;远远近近的碎星不见了,唯有她脚下的道路往前延伸。
    空间显得逼仄许多,也压抑许多。
    没有了明明灭灭的星光,四周的浓黑陡然染上了神秘的色彩。
    难道说……
    云乘月若有所感,抬起了头。
    “难道……”
    在她向上看的一瞬间,于黑暗中,有许许多多的光刹那间亮起。
    那是一只又一只的灯笼。它们极为巨大,有的殷红、有的暖黄、有的亮白;一只只圆形的灯笼被一根根细线连接着,漂浮在黑暗中。
    黑暗无边无际,灯火也无边无际。
    这是灯火的海洋。
    ——[嗯,你已经身在幻境之中了。]
    薛无晦轻声提醒:[你目前的位置,应前五名之列。过关即可,无需太过冒险。另外……]
    他冷笑了几声,却并不言语。
    云乘月“唔”了一声,表示疑惑。
    薛无晦仿佛才回过神,淡淡道:[是有人做了春秋大梦,以为自己尽在掌握。朕听了一耳朵,真是听不下去。也不想想,岁星网是谁修的?]
    ——[等你出来,朕自会告诉你,也都有安排。苍蝇嗡嗡的,烦人,倒也并不打紧。]
    他语气竟然带着温柔之意。
    ——[你之前表现得很好。这幻境能助你磨砺修为,你先专注自身,想如何便如何。]
    咦……
    薛无晦最近对她,好像越来越好了。
    云乘月微微点头,心中是有些开心的。大概这就叫情谊的回馈?
    既然他这么说,她也就专心感受四周。
    这里不光有无数的灯笼,还有重重叠叠的丝竹弦乐之音。
    由远及近,曼妙的乐音飘飞而来,最后充斥了四面八方的空间,也充盈在云乘月的耳朵中,
    还有人“咿咿呀呀”地在唱歌。
    还好,这唱歌的只有一个人。云乘月只需要循声看去,就能望见他的存在。
    那是一处戏台。
    高耸的戏台上,锣鼓排列、彩旗歪倒;空荡荡的台面上,有一人横卧在地,慢声歌唱。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那人唱的是一首极出名的戏,哪怕云乘月不爱听这些,也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他唱得不大认真,毫无气力可言,真说不清究竟是唱一段词,还是在尖声嘲笑什么。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他右手持一把碧玉酒壶,在词的间隙里仰头痛饮。酒水漫过壶身,浸过他的下巴、脖颈、胸膛,最后滴落在戏台上。
    四面隐隐约约,有无数黑黢黢的人影。他们身姿变幻,仿佛在玩闹、在舞蹈、在进行各种游戏。
    哒、哒哒、哒哒哒……
    一样什么东西被扔在了戏台上。
    是一只陀螺。它越转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喝酒的男人也放下了酒壶,用散漫的目光扫了一眼那只陀螺。
    “第一件事,是陀螺么……”
    他喃喃一句,目光凝向云乘月。
    定定注视她片刻,他忽然笑了起来,拾起手边那枝永不凋零的艳丽桃花,放在脸边,垂眸轻轻一嗅。
    “是云……乘月,小友啊。”
    云乘月走上前。
    “庄不度道友,又见面了。”
    面容艳丽的绯衣青年依旧垂眸,眼神变得恍惚起来。
    “啊……”
    他自言自语。
    “真像啊。”
    第107章 忆风流
    ◎旧梦丢难掉◎
    “像?像谁?”
    女修倏然挑起了眉毛。
    这语气带刺, 似曾相识。庄不度不禁抬起眼。
    娇嫩粉润的桃花抵在他视野的下方,变得雾蒙蒙的;越过雾蒙蒙的花影,就是那女修的面容。原本清晰的脸, 因了花影的朦胧,就好像也模糊起来, 变得和回忆中更像,更像……直到一模一样。
    “姐……幼……”
    那个名字就抵在唇边,一直在,却无论如何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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