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庄不度神情微变,一口回绝。云乘月并不意外。他此前已经拒绝过一次,大概很执著遵循当年和宋幼薇定下的约定。
    但庄清曦可没有这个顾忌。短暂的惊讶过后,她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笑容,像是有些窃喜,更多的却是恶意。
    “好。”她一口答应,“这可是你说的。”
    “小曦……”
    庄不度皱眉想阻止,这回庄清曦却强硬起来。她正眼不看他,只道:“小叔叔,您此前不论如何教训我,都是您做长辈的有道理。但这一回,咱们都是书院的学生,各有各的道要修,您可以不答应,却不能干涉我的决定。”
    “云……云师姐,说来话长,你要现在听,还是改日再说?”
    她语气铿锵,话说得条理清晰,令庄不度一噎,也令云乘月对她略有改观,心道庄清曦终究是在京中略有名气的修士,当然不会一无是处。
    忖度片刻,云乘月一笑。
    “还是择日再说罢。”她说,“一来,既然说来话长,那究竟要如何同我说这旧事,庄师妹大约也要考虑一下。二来,虽然我答应了交换住处,可书院答不答应,我说了却不算。”
    庄清曦一怔,尚未明白过来,庄不度却抬起了眼。
    “书院抓到给你使绊子的人了?”
    云乘月笑笑,道:“毕竟没人是傻子。书院有书院的规矩,谁知道会如何?所以,等此间事了,如果庄师妹还坚持想要交换住处,那我们的约定,就到时候再生效。”
    庄清曦总算明白过来。她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自己闭了嘴,只那吐出的气音像是一个“杨”字。
    云乘月假装没听见,起身伸个懒腰。
    “多谢你们请我吃早饭。告辞。”
    拂晓也舔干净了自己那份甜豆浆,跳下凳子,颠颠地跟着走了。
    他们离开过后,庄不度托着下巴,把玩着手里的桃花枝,懒洋洋道:“有人要倒霉喽。”
    “小曦,你跟小叔叔说老实话,是不是你贿赂那杨师姐,叫她做的这件事?”
    庄清曦赶紧扯扯他衣袖,传音道:[人多耳杂,小叔叔你别乱说?]
    庄不度才不理她,只问:“是不是?是的话,我就要和你娘告状了。我们庄家好歹家风正直,出了我这么个纨绔已是不幸,可不能再多你一个。”
    这话听得庄清曦不知如何反应,只能心里嘀咕:你也知道自己是纨绔!
    “到底是不是?”
    “不是!”
    庄清曦破罐子破摔,也有几分赌气和委屈:“我什么都没做!从一开始就是大……是她的安排,我只是幸灾乐祸而已,小叔叔你不能和我娘胡说八道!”
    “行了行了,不是就行。”
    庄不度挥挥手,若有所思:“虽然你是个心思不宽阔的孩子,但好歹也是我看到大,知道你脾气急还想得多,却做不出算计人的事。”
    庄清曦皱眉,心道小叔叔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这下就有意思了。”
    庄不度笑道,觉出一种看热闹的趣味:“小曦,不如我们来赌一赌,这件小事究竟会悄无声息揭过,还是发酵成什么大事?”
    “终究是,风起于青萍之末啊……我要赌变成大事,小曦呢?不如赌另一种可能?”
    庄清曦眉毛抽抽,最后强忍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不赌。”她一板一眼道,“庄家家规,禁止赌博。”
    庄不度并不死心:“不要这样死板么……”
    庄清曦继续面无表情:“我要写信告诉大伯,说小叔叔逼我赌博。”
    庄不度:……
    他想起了大哥那轮起来就虎虎生风的鞭子,一时不由龇牙。
    “这,这还是不必了……不赌就不赌,那么小气干什么……”
    庄不度摸摸鼻子,有点讪讪,忽又想起什么,坐直了身体。
    “小叔叔?”
    “你有没有觉得,”庄不度轻抚桃花枝,喃喃道,“乘月她生动了一些?好比沉睡的花枝苏醒。”
    “……是云师姐。小叔叔,请不要说这样轻浮的话。”
    庄清曦忍耐地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忍不了,干脆起身走人。
    她还有点郁闷,心想,什么生动不生动?明明就是讨厌和更讨厌的区别!
    ……
    按照规划,云乘月通过传送阵去了省身堂。眼前一阵水墨流转后,她发现四周景色一变,不光草木陡然不同,连山势都改了。
    再回头一看,才发现背后那座山峰是来处;原来已经到了另一座山峰。
    省身堂则伫立在她眼前:高低错落的建筑汇聚一处,占了整个山巅,且整个山头都被推平,成了平坦的场地。
    这里相当热闹,传送点就有好几处,方便人流错峰;另还有各式各样的飞行器降落或起飞,往来不歇,令一个又一个“浮”、“飞”、“悬”之类的字出现又消散。
    四周并无围墙,只有广场中间立有一座简单的木门。这显然是某种纪念,而非功能性的大门。
    云乘月走近一看,见木门上方悬挂着一张薄薄的木片,题着“省身堂”三字,两侧挂有对联,为:一日三省吾身,终生任重道远。
    木质腐朽,文字模糊。如果不是某种特殊的力量萦绕,恐怕这门早已坍塌。
    望着这门,云乘月心里闪过某种奇妙的滋味,恍惚间一时站住。
    等她回过神,却见拂晓蹲在门边,正站起来,好奇地想用爪子去碰门上一处斑驳。
    没来由地,她心中一紧:“拂晓不准碰!”
    “……咩?”
    小麒麟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一仰,登登连退好几步,最后还是一下倒在了地上。它并不呼痛,只立刻翻身起来,在原地蹲坐着,爪子抱起尾巴,怯怯地看着云乘月。
    它脸上呈现出了很人性化的不安。
    “咩,咩咩……”
    ——我,我就想看看,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云乘月一怔。这段时间里,小麒麟都表现得很活泼,这还是它头一次表现得这么不安……就像一瞬间回到了它被人折磨的时候。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过于严厉了。
    “对不起……”
    她试图缓和小动物的情绪。
    拂晓眼巴巴地看着她,试探着蹭过来,最后才松了口气,将脑袋靠在她腿上,贴得紧紧的,很依恋的样子。
    云乘月将它抱起来。她意识到,也许在小麒麟的心里,过去的创伤一直存在,只是它把伤口藏了起来。并不是只有人类会隐藏伤心的过往。
    她摸摸它的头,再次道歉:“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凶你了。”
    拂晓摇摇头,“咩咩”几声,信誓旦旦的,意思是它今后不会再做错什么了。
    这时,一旁目击了事情全过程的路人,忍不住走上前来。
    “其实这门有书院阵法护着,区区一只羊,就算冲上去瞎啃一番,也不会对它造成损害。云师妹大可放心,也莫要对这羊凶巴巴啦!”
    “嗯?”
    “咩?”
    一人一麒麟偏头一看,正遇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黑衣青年看着他们,单手叉腰,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嘴偏大,牙齿也偏大,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更显得这笑容灿烂至极。
    而由于他戴着一副古怪的、厚重的木制眼镜,这笑容也就更加突出了。
    还是个有一面之缘的熟人。
    “天工班的胡祥师兄?”
    云乘月脱口而出。
    “正是正是,多谢云师妹记得我!”
    胡祥豪爽地笑道:“昨天我急着赶路,也没来得及仔细问,回头被鲁师兄训了,我才知道认错了人!”
    “不过,还要多谢云师妹帮我跑腿!你今天是来省身堂领取任务奖励的吧?正好,来,我领你进去!”
    胡祥看上去是个热情豪爽的人。
    他一边走,一边指点着各处,告诉云乘月这里有什么典故、那里的机关是什么原理。云乘月也就知道了,原来刚才那木门是千年前的旧物。
    原来,千年前,明光书院不在这里,而是在极西之处的太苍山。古籍记载,西方多妖,明光书院却倡导有教无类,曾收了不少妖做学生。
    不过,那个书院已经覆灭很久了。现在,书院里连知道它的人都不多,少数关心历史疑云的人才了解一二,并称它为“旧书院”。
    “据说那木门就是旧书院留下的唯一遗迹,也是旧书院存在过的有力证据。”
    胡祥介绍完时,正好也到了省身堂里的任务发放处。
    她交出身份玉简,还有鲁润给她的“任务完成凭证”,就有执勤的弟子帮她录入信息、记入分数,并将寄存在这里的奖励交给她。
    奖励是一块木牌,上面刻有“借阅证”三字,背后是一个被圆圈圈起来的“丁”字。
    “这是山海阁的借阅证。”
    胡祥解释说:“山海阁就是书院的藏书室。里面书册浩瀚,如山如海,所以叫山海阁。书不能随便看,更不能私藏带走,得有借阅证才能翻阅。”
    “藏书被分成了甲、乙、丙、丁等级,丁级借阅证只能看丁级的藏书,丙级可以阅读丙级和丁级,以此类推。”
    云乘月眼睛一亮,却又摇头。
    “可是……书院承诺过不教我,我连知行台都进不去,还能进山海阁么?”
    “啊,这,好像有道理……”
    胡祥挠挠头,也卡壳了。
    两人面面相觑。
    “不行!就算不教你,总不能不让你自学!”胡祥一拳捶在掌心,光是响声就听得人耳朵疼,但他本人浑然不觉,只顾不平。
    他一把从云乘月手里抢过借阅证,举起来,宛如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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