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穿越之初,她就习惯了记忆的零落,甚至可以说毫不在意。大多数人和事她都不在意,总能一笑而过,安然接受现状。
    只是,也许是夕阳西下时有着天生的凄凉,唯有此刻,仅有此刻,她萌生出一个相当矫情的念头——
    “说起来,一个缺失记忆的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没有过去,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这样的人真能找到前进的方向?”
    她用一种听上去很轻松的口吻,懒洋洋说出了这个念头。开玩笑一样。
    这本是一句自言自语,并不期望谁的回答。
    然而,那个一直监视她、跟踪她的飞鱼卫青年,却忽然在她头顶冷笑了一声。
    “这算什么?”
    他的声音从高高的树上飘下,穿过冰雪,又像冰雪砸碎地上。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比‘缺失记忆’更严重、更悲惨。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怒意。
    “只有不需要挣命的人,才有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云道友,你实在太多虑了。”
    云乘月抬起头,只望见几近黑色的绿枝。
    “是这样么?”她想了一下,才问。
    庄夜“呵”了一声。
    云乘月笑了笑,点头,认真道:“其实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她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来一件和此时完全不相干的事。
    “庄师弟,你姓‘庄’。”她说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又问,“你和白玉京的庄家,有没有什么关系?”
    “庄”不是一个很常见的姓氏,更何况他们都来自白玉京。云乘月甚至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刚刚才想到这个问题。
    然而这一次,除了风声和远处响起的“四言钟”的钟声,再没有什么回答她。
    她停下来,望了望四周。
    暝色初降,山顶寒意已深;最后一点天光里,她只看见雾凇忽然“哗哗”地掉下来了很多,像是一股突然失控而逸出的、微小的怒火。
    这本身已经说明了什么。
    云乘月再摇头。她最近是怎么了,变得有些多管闲事。庄夜如何,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其实都和她没关系。她不需要过分关心。多麻烦。
    她再没有问什么,更是已经忘了自己刚才那矫情的、莫名的感伤。她加快步伐,迅速往山下去了。
    第125章 讯息
    ◎各自追逐的目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云乘月上午去山海阁自习,吃过午饭就开始四处转悠。
    在别人看来,她可能只是百无聊赖地散步, 甚至有学业繁重的学子心生羡慕,还找老师抗议, 说只有云乘月一个人悠闲度日太不公平。听说这件事的结果,是抗议的学子领回了双份作业。
    实际上,她只是在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地实践“走遍后山”这个决定。
    她也才发现,她以为的“毫无信息”的后山, 其实一点都不神秘。
    这座伫立书院中央的山矮矮胖胖, 是书院学子闲暇时最喜欢游玩的地方。它不太高,因此攀登起来不算辛苦;它水木丰盛, 虽然不及见日峰险峻惊奇,却也自有一番亲切的趣味。
    山里的隆冬已经过了,春天几乎就在人的鼻尖上。只待寒风再转过, 就能转来群山回春。
    有人还在山脚栽了迎春花, 又设下了维持温度的法阵,这段时间已发出嫩黄的花枝。春色初启。
    有时候,老师们都喜欢来转一转。他们都对云乘月很亲切,但绝口不提任何教导的事。
    转了十多天,等她将后山外围全都仔细看过,就想再往里深入。
    这一次,她却被拦下了。
    从山脚往上走,沿着徐缓的斜坡, 深入大概十里, 如果继续往前走, 就会莫名其妙走回出发的地方。云乘月尝试了好几次, 最后都发现自己走出了后山。
    这种类似“鬼打墙”的情况,应该是阵法的效果。
    而且无论她从哪个地方出发,结果都一模一样。
    后山中,竟然有一座法阵,悄无声息地运转着,禁止外人窥探。那里面都有什么?
    云乘月对阵法懂得不多,却也明白,如果自己连一丝丝阵法波动都无法察觉,只能说明设下阵法的人比自己高明太多。
    她一时没有头绪,有几次甚至都想揪出庄夜,一起商量一下;他一直跟踪她,肯定也发现了这种情况。然而,庄夜并不现身,似乎对后山毫无兴趣,没有任何好奇。
    困扰了快一个月,云乘月又开始天天去山海阁,试图从藏书里找出线索。结果是什么都没发现。
    她又考虑到,自己的借阅证只是丁级,是最低级的借阅证。可能相关的藏书不是没有,而是藏在丙级、乙级,乃至甲级的借阅室里。
    但怎么提高借阅证等级?
    云乘月拿出通讯玉简,给胡祥发信息:[胡师兄,你那里有没有更高等级的借阅证,或者类似的任务?]
    过了一会儿,胡祥的消息来了。
    [云师妹,对不住对不住,前几天我们接到通知,不能再让你领取更多借阅证任务。]
    不准借她借阅证?
    云乘月皱了下眉,只能收起通讯玉简。想想也不该多意外。白玉京都能派人天天跟踪,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们是铁了心不让她在书院里学到一星半点的知识。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云乘月望着东方渐明的天空,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冷冽的空气。好麻烦啊——她在心里嘀咕,真是不想学的时候谁都要来教一教她,想学的时候有人偏不让她学。
    “决定了。”她自言自语,一拍脑门。
    “我要给自己放个假。”
    ……
    “……这就是你的‘好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陆莹呆住,差点被一口酥饼噎住。她赶紧喝了一口茶。
    现在已经是下午。日色清澈,将院落晒得通透。半圆拱门上的垂丝茉莉快开尽了,墙角那里又冒出来星星点点的海棠花,一朵朵尽是羞怯地垂着头。
    一张木色方桌摆在院子里,再添两把椅子,桌面摆上茶水和点心盘。落了阳光,就是一个悠闲的下午。
    云乘月歪坐着,一手撑脸,一手端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喝着。
    “我也累了这么久,你们休沐我都在忙,给自己放个假怎么了?”
    她说得非常淡定,理直气壮。
    陆莹嚼了几下酥饼,吞下去,才撇撇嘴,说:“我们又不像你,有生命危险。”
    云乘月捂住心口,语气毫无波澜地说:“是的,我快死了,我好难过。陆莹,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上坟吗?”
    陆莹:……
    “我会在你坟头吃席!”
    陆莹白她一眼,没好气道:“行吧,我现在觉得你该放假了。再不休息休息,你可能快疯了。”
    云乘月拖长声音“嗯”了一声。
    三月份的阳光显著地多了起来。山里气温低,花还不多,但阳光却是明媚起来;生机在风里流淌。
    这样的好天气,正合适在院子里办一个小小的聚会。
    虽然只来了陆莹一个人。
    “你们最近过得如何?”云乘月放下茶杯,略略坐正。
    “累得要死。”陆莹叹了口气,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又大口喝了一整杯茶,吁了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每天上课要默写,要被抽问,要课堂测验,课后作业还很难。上课也就算了,每月还要完成至少五次必修任务,其实就是要么去帮人做农活,要么去食堂帮工……你有没有注意到,双锦最近吃饭都吃得干干净净?她以前还挑食的!”
    陆莹一口气说了一堆,最后以一句不可思议的感叹结尾。
    云乘月语气平平:“我不知道,我最近都没怎么看见双锦。”
    “呃……”
    陆莹一时语塞。
    确实,季双锦最近成了“失踪人口”。不仅云乘月没见到她,连陆莹也只在课堂和午餐时才能见到她的人影。
    这次云乘月给她发邀请函,她也只回了一条信息,抱歉地说她来不了。
    陆莹一边觉得有点尴尬,一边又骂自己不知道在尴尬什么,季双锦来不来关她什么事?
    饶是心中这么想,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解释:“她也有帮你找消息,还托我传话。最近她和那个乐水走得很近,乐水你记得么?就是乐家那个天才,送到白玉京修炼的那个,入学考试第二名。那小子一直明里暗里靠近双锦,到底叫他得逞了。”
    云乘月还真有些惊讶。她需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是那个扎小辫子、个子不高的少年?算起来他好像是乐熹的哥哥?”
    “堂兄。”陆莹说。
    云乘月又想了想:“他们两情相悦?”
    “这谁知道。季大小姐也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乐熹身上栽过一次还不够,再来个乐水?她这辈子是逃不过姓乐的吗?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看书,怎么是非得有个对象不成?”
    陆莹一脸讥诮,目光却显出些担忧。
    云乘月拈着茶杯,沉默片刻,摇头:“也不好以家族论人。我相信以双锦现在的眼光,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么?那样最好。不过你说,白玉京的公子哥是不是多少有点毛病?乐水接近双锦,还有一个油头粉面、叫诸葛聪的,你记不记得?他最近老是来找我。”陆莹耸耸肩,表情有点嫌弃,却又微妙地有种炫耀。
    诸葛聪?云乘月记得。
    这人总是涂着厚厚的脂粉,说话客气带笑,又显得滑不留手。他似乎很擅长收集信息,总能将大家感兴趣的消息收集成册,再贩卖出去。之前考试的考生资料册就是他制作发售的。
    他们打过几回交道,书院里也遇见过几次。诸葛聪每次都行色匆匆,有时还略带忧愁,不知道有什么事。云乘月也没问。
    “他来找你?”云乘月问,“找你麻烦?”
    “……什么找我麻烦。我看上去难道就是只会被寻仇的人?”陆莹面上的得意一滞,悻悻起来。
    云乘月笑起来。她刚才是故意的。陆莹在暗示什么,她当然听出来了。
    “你觉得他喜欢你?”她这才问道。
    陆莹看出她的调侃,有些生气,凶巴巴地一拍桌子:“怎么,老娘这幅样子不值得别人追求?当年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的公子哥儿可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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