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家将们搭着手将沈淮序拉了上来。他一身尘土,外袍上有几处被树枝撕裂的口子,耳朵和脖子上还有些轻微划痕,有星星点点的血丝渗出。
    虽破衣烂衫一身狼狈,仍难掩他气质如华,矜贵高雅,观之让人心折!谢婉宁悄悄松开了老夫人,站在一旁忽而
    自惭形秽起来。
    老夫人急忙拉着他左右打量,问他可有伤到哪儿。这个节骨眼上可别伤着了,回头不好向圣上交代。小时候他从树上摔下来那次,国公府可是诚惶诚恐了很久。
    沈淮序嘴上说着无事,安抚着老夫人。却感到脖子不适,刚想伸手摸,一个急切的声音阻止道:“别动,出血了,别拿手碰。”
    他抬眸,正巧看到侍立一旁的谢婉宁,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好痒,帮我擦擦。”沈淮序望着谢婉宁道。
    谢婉宁无法,当着满府众人,她只得故作大方,拿着自己的帕子,踮起脚尖给他擦脖子上面的尘土和血迹,心里却暗暗道:“只是兄妹间的关心,并无其他的想法。”
    沈淮序立刻弯下腰,歪着头,配合着谢婉宁的动作,眯着眼睛偷偷打量她。
    她裙摆上沾了少许泥土,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抿着嘴唇,正神情专注地给他拭着伤口。
    “你就不能顾及着自己点,那马都惊了,你也敢上前阻拦,万一伤着了怎么办?”谢婉宁小声地埋怨他。
    她说话声音很轻,在一片嘈杂声里,也只有靠得近的沈淮序听得清楚。
    沈淮序心底忽生欢喜,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偏过头靠近她耳朵,“你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谢婉宁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
    沈淮序急忙捂住胳膊道:“噢,痛,你正好碰到我伤口了。”
    谢婉宁心下一慌,急忙扒开他的手,拉开他的衣袖,发现他手臂上血红一片,想必是滑下时被树枝磨砺出的伤。
    “怎么伤得这样深,那万灵膏我昨日刚给了刘恒,表哥……”她眼里闪着泪花,心里内疚,突然觉得非常对不起沈淮序。
    沈淮序看不得她哭,忙安慰她,“给了就给了,外伤不打紧,几天就好了。”
    这时候,沈淮游从山坡下也将沈如歌背了上来。她好似也伤着了,一身衣服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头发上插着些许杂草。马氏哭着急忙上前查看。
    沈如歌以为只是摔下马,没想到这里有个山坡,还那么深,现在才后怕起来,好在她计谋还算成功。
    她上来第一眼就寻找沈淮序,却见谢婉宁正拿帕子给沈淮序擦汗,两人挨得那么近,眼神还那么暧昧,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
    刚想发作,只听马氏突然低吼了一声,指着她的脸,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沈如歌这才感觉到半张脸都在沙沙地疼,她用手一碰,满手鲜红,夹杂着一股黏腻的血腥味,她惊恐起来,这是破相了?
    也就在一瞬间,她压下恐惧,心思急转,眼睛立刻蓄满泪水,望向老夫人,一副无辜崩溃的模样,“母亲,祖母,我的脸毁了吗?我是不是嫁不出去了?祖母,我不知道五哥的马会惊着我的马,我怎么办啊,五哥,你说我怎么办啊?”
    沈淮序听到这话,直起身子,冷冷地扫向她。
    谢婉宁却眉头皱起,沈如歌这是赖上了五表哥?让五表哥负责?难道她知道了五表哥的身份?要不然,一家子兄弟姊妹,怎会叫自己的哥哥负责?
    不怪谢婉宁多疑,实在是她和沈如歌打交道了一世,最知道她的那些小伎俩。
    前世,听说是因为五表哥误伤了沈如歌,五表哥愧疚,才从她这里又要走了万灵膏。这次,那万灵膏已不在她手上了,看沈如歌还能想出什么招来?
    “哭哭啼啼,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斥责道。
    同着丫鬟仆妇还有一众家将,马氏和沈如歌闹了个没脸,却还不得不起身赔不是。
    谢婉宁趁乱在一旁轻声提醒沈淮序,“表哥,我记得你那匹坐骑最是温顺,怎么会突然嘶吼起来?会不会有人……”
    “使诈”两个字她没有说出口,点到即止,沈淮序马上心领神会地轻轻点了下头。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两匹“罪魁祸首”……
    二老爷沉着脸也斥责了一通马氏,话里话外都是责怪她纵容女儿骑马,话音里也怨怼上了最先使马受惊的沈淮序。
    沈淮序眼神也跟着微冷,他上前给二老爷赔罪:“二叔,今日惊扰了堂妹,我定会为堂妹延请明医,治好她脸上的伤。”
    二老爷却拍了拍沈淮序的肩膀,笑着说道:“序哥,二叔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今日也是凑巧了,不必将你六妹妹的话当真,莫放在身上。”
    谢婉宁听完这话,暗自咬牙,二舅舅嘴里说着没关系,可他那眼神却不像是一点没事的样子。认真追究起来,还是沈淮序舍身救下了沈如歌,却被二老爷这么一说,仿佛都是沈淮序的错了?
    原因无他,二舅舅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么多年他汲汲营营,终于成了圣上心腹,心也开始膨胀狂妄了起来。他怕是误信了传闻,将沈淮序真当成大舅舅的养子了吧?
    谢婉宁为沈淮序不值,这人救的,还救出个赖皮来!
    沈淮文见人都无恙,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招呼着众人又重新整顿一番,朝京城走去。
    ……
    “啊~”
    海棠院里一声刺耳的尖叫,随即有瓷器摔碎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里传了出来,院里的小丫鬟们吓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六小姐回来以后,砸碎了琉璃镜,据说还是二老爷花了大价钱从胡人手里买来的,六小姐说砸就砸了。
    “你小点声吧,我的小祖宗,这里可不比陵西,府里人多眼杂,小心传到老夫人耳朵里。”马氏无奈地安慰着暴躁的沈如歌。
    “母亲,我脸上的伤,还能好吗?能落下疤吗?”沈如歌脸上蒙着纱布,哭得声音都哑了。
    “肯定能好,别哭了,哭到伤口上就不好愈合了,序哥不是说给你请太医了吗?”
    沈如歌渐渐止住了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她也只是个才及笄的小姑娘。平时引以为傲的就是她那张脸,在陵西多少公子爱慕着她,她不能一回京都,还没有惊艳四座,就先偃旗息鼓了啊!
    “母亲,听说宫里有一味名贵的伤药,叫万灵膏,能生肌祛疤,让父亲去宫里问问?”
    “好好好,我和你父亲说,找人去打听,如果有,定给你寻来。”马氏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母亲,万一……万一我的脸好不了,就叫五哥娶了我吧!”
    沈如歌摸着脸上的纱布,眼神却带着阴谋得逞的狠厉。
    “什么?你说什么疯话,他可是你堂哥……”马氏愕然。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女儿的性子她最了解,和她父亲一样无利不起早,来京都时踌躇满志,凭借她的才华相貌,嫁给皇子王孙才是她的目标,怎么会看上大房的五公子了呢?
    马氏虽是陵西小户之女,可京都国公府这几年的动向,她没少打听。还不惜花重金收买府中下人,才探听到那则传闻。
    难道女儿也知晓了?
    马氏狐疑地看着沈如歌,“你是不是听说了序哥是大房养子的传闻?不行,他一个养子,将来无权无势,也分不到什么家产,你能有什么好前程!”
    沈如歌却得意一笑……
    第27章 第 27 章
    “母亲, 那你是不知道五哥的真正身份,我在普宁寺无意间听到祖母说……”
    沈如歌压低声音,将她听到的话,原原本本讲给了马氏听。
    “这怎么可能, 你可听仔细了?”
    “听仔细了!母亲要是不信, 可让父亲留心些,总能发现些蛛丝马迹。母亲, 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你不是也见过二殿下?为什么非执着于他, 照你说, 万一他身份一直不能见光呢?”
    “母亲放心,听老夫人的意思, 怕是马上就要回宫了。向来锦上添花无人记, 犹见雪中送炭更显贵啊!二皇子已经是鲜花着锦,必然看不上我的身份, 圣上如今盛宠五哥, 说不定以后那个位置也能坐坐的,所谓富贵险中求……”
    “容我想想, ”马氏被这个消息震惊得刚回过神来, 蹙眉道:“可这样一来,你表姐不成了嫡女了?”
    “母亲担心的,正是我担心的,所以得想个法子,将表姐嫁出去,这国公府的小姐只能是我, 也只有我一个。”
    沈如歌绷着半张脸, 她眼神坚定, 语气中带着阴狠, 似那拼命汲取人间阳气的厉鬼,誓要将那一线机缘抓到手。
    “这话不错,容我和你父亲仔细商议一番,这话你万万不可再说与旁人,小心招来杀身之祸。”
    母女二人,关着房门偷偷议事,自以为做事隐秘,可在这深宅大院里,经年的仆妇,哪个不是人精。况且他们刚刚回府,并不知晓其中厉害。沈如歌那话一出,早有支着耳朵探听秘闻的碎嘴婆子,偷听了去。
    很快,五公子是皇子的身份,悄悄在下等仆妇口中萌了芽。
    隔日,沈淮序去殿前司当值,张统领将他拉至无人处,神神秘秘地说道:“马上要校场比试了,你今年还不参加吗?咱们殿前司年年倒数第一,我都嫌丢人。”
    殿前司都是些勋贵子弟,拉拉花架子可以,真格动刀动枪起来,还是人家兵马司、黑甲卫厉害。沈淮序就是那年参加了比试,被圣上钦点到了殿前司,还赏了他一匹汗血宝马,羡煞了一众世家公子们。
    张统领并不晓得其中弯弯绕绕,一直都想让沈淮序再参加比试,好让殿前司扬眉吐气一回。
    可刀剑无眼,圣上怎肯让他再参加?
    沈淮序心下狐疑,往年他们殿前司也都是装装样子,今年张统领怎么忽然热心起来?
    张统领被沈淮序那冷冷的眼神一盯,立刻招架不住。这沈五的身份先不提是国公公子,单这份气势,他每每跟他打交道,总有种面对圣上的压迫感,还真别说,那睥睨的样子,也很像圣上,难怪圣上喜欢他!
    不但他有这种感觉,其他司的统领也都这么说,总感觉这人不大好惹,要说多不好惹也说不上来,和他对视一眼,心里总不自觉地发怵。
    “沈老弟,为兄就给你交个底。听说了吧,刘老将军的孙子找到了,你说巧不巧,那小子居然能从漠北一路走回京都来。听说圣上对他赞赏有加,有意留他在京城。哎,我听说他武功不弱,记得你们是旧识吧,你问问他,让他来殿前司,他来了,咱们校场比试总不会倒数了吧!”
    原来是这样,这绕了一大圈。正巧,沈淮序也有事找刘恒,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时,一个小公公传旨,召沈淮序去勤政殿问话。
    张统领目送着沈淮序跟传旨的小公公走远了,羡慕得两眼放光,这沈淮序真是有个好爹啊,这圣眷可是大雍独一份,连皇子都比不得!
    沈淮序若知道张统领这种心思,定会嗤之以鼻,他可不是有个好爹,还有两个!
    勤政殿里,圣上听说沈淮序前日里坠了马,虽然镇国公回禀并无大碍,可他没见到人,还是不放心。趁着今日当值,赶紧叫过来看看。
    等到沈淮序上殿,还未及行礼,圣上着急着上前拉住他,嘴上担忧着他的伤,想拉开他的袖子看看,据说胳膊伤得重。
    沈淮序却抽出衣袖,退后一步,低头恭敬地回禀,小伤不打紧,不值得圣上小题大做。
    圣上看沈淮序仍旧冷淡疏离的模样,心里叹气,只好作罢,这才说起正事来。
    原来,那夜刘恒前脚进宫,刘老将军后脚就到了。寻了两年的嫡孙,失而复得,顿时激动得他老泪纵横,跪在圣上面前,高呼万岁,叩谢天恩。
    御医从刘恒脑后拔出一根细小银针,想必当时暗算之人留下的。银针拔出,刘恒也慢慢记起了一些事。
    两年前乌苏率众滋扰边境,刘恒带领一队人马奉命截杀,重伤了乌苏统领札曷勒,追击中却遭遇埋伏,被围困数日。后来,属下拼命护他突出重围,返回时又遭到一伙黑衣人追杀,是以,他独自一人逃回了京城。
    沈淮序心下疑惑,刘恒逃避追杀为何会舍近求远,刘将军不是就在漠北吗?
    “事有蹊跷,人是你送进宫的,你想法子弄清楚刘恒的意图。太医说他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该记起来了。漠北可不能乱,朕虽然相信刘将军行事,但还是不得不防!”
    “那万一刘将军有事呢?”沈淮序疑惑出声。
    圣上抬眸,直直地望向沈淮序,露出当年在战场上奋力杀敌的气势来,“万一有事,那便取而代之!”
    ……
    槐花巷尽头,有座三进的宅子,匾额上苍劲有力的将军府三个大字,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着金光。
    刘恒一身蓝色劲装,长发束起,正拉开架势搭着弓,瞄准百步外的靶心,嗖的一箭,疾驰而出,小厮立刻上前查看,后高兴大叫道:“正中靶心,少公子好箭法!”
    刘老将军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捋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个孙子年少离家,儿子书信每每夸赞其骑射功夫了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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