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真叫人大吃一惊。
    妫海境秘密潜入宫中,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巫马姳叛变,她明明之前是那样痴心不改,更何况她的父兄是他们的人。
    妫海塘这次正是因为太过自信,才栽了一个大跟头。
    妫海境把“巫马姳”刚才和家人的对话悉数收入耳中,觉得“她”和从前大不一样。
    不过现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机,她是皇帝的宠妃,想要把兄长从牢狱中救出来,还要靠她的力量。
    妫海境比较简单直接,在等待她说话的时候,一把匕首已经从袖中滑出。
    在对上祂眼睛的时候,妫海境不由得一愣,祂的眼睛像一片宁静的湖泊,里面一尘不染,仿佛要将他溺毙在一片永恒的寂静之中。
    “你是谁?”白昼对他毫无印象,这说明原主巫马姳对他的印象也不深。
    “你不是巫马姳。”妫海境肯定地说道。
    “我是。”白昼轻声说:“我和你交情不深,为什么见过你就要认识你?王爷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妫海境一时分不清她的话是不是讽刺,但见她点破自己的身份,知道是自己误会的。
    他暗中观察过,她一段时间,自以为对她很熟悉,却忘了从祂的角度来说,还对自己很陌生。
    妫海境低声说了一声抱歉,手上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架到了美人的脖颈旁。
    “我并不想为难你。”
    “那你正在做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能帮忙把兄长救出来,你家人对你不好,但是兄长对你是真心诚意的。”
    妫海境是先帝的第四子,生母是已经过世的淑太妃,对外说是因病去世,实则死于宫廷内斗。
    传闻是太后嫉妒淑太妃受宠,害她一尸两命。
    不过太后已经过世,妫海境对现在的皇帝——太后的亲儿子并没有太多的仇恨,他并不是一个会迁怒别人的人。
    只是妫海境和妫海城自幼一同长大,自生母去世后,他就一直藏拙,在偌大的宫廷里生活得像个影子。他不重地位,也不重名利,等兄长登基后,他就准备归隐田园。
    从小到大,他习惯了当兄长的一把剑,所以无论兄长要做什么,他都无条件地支持兄长。
    祂洁白修长的脖颈像一匹绸缎,他的手腕只要微微抖动,似乎就能刺破祂的血管。
    妫海境把目光往旁挪移,语气开始变得生硬:“妫海塘薄情寡义,你如果跟他,迟早会被厌弃。我兄长是重情义的人,就算日后不宠爱你,也会保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听上去似乎是一个选择题。”白昼笑意盈盈,没有将横在脖前的匕首放在眼里:“但是我为什么要做这个选择题?”
    祂重复问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两个男人之中选择一个?难道我是他们王冠上的装饰品吗?”
    祂的问题一下子问住了归海境。
    妫海境本来是要劝说祂的,劝说祂投向他们的阵营。
    “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帮了你们,那我是继续待在皇宫,还是你们会想方设法把我一起带走呢?”
    妫海境沉默了,因为他们不可能带走巫马姳,甚至兄长会希望祂潜伏在妫海城身边当探子。
    “我知道了。”白昼失望地说:“那其实你们也没有什么不同嘛。”只能说不愧是兄弟,利用起女人来都毫不手软。
    白昼突然有那么一点理解巫马姳的愤怒,随着祂在这里待的时日越长,祂无聊的时候就从浩瀚的记忆海里捞出这个人类的片段,一个被疯道士带走的名门闺秀,童年的经历让她极度地渴望被爱,她可以为对方做许多失去自我的事情,但如果对方给不了她想要的爱,她就会彻底疯狂。
    一个世俗意义上的乖小姐,实际上是个疯子。
    巫马姳的性格和白昼的性格截然相反,祂搞不清楚为什么巫马姳会是祂的转世?
    不过神明转念一想,祂活得太长,或许祂自己都记不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不过只要活得够长,再热烈的性格也会变得和祂一样无趣。
    祂忽然开始怀念祂的孪生妹妹,很多年前祂们的感情很好,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祂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势如水火。
    在世人眼中,祂们是对立面,一个是善,一个是恶;一个是爱,一个是恨。可是世间的感情本来就是爱恨交杂善恶交加。
    当一方的力量没有节制,就算是好的事物也会变坏。
    “不!”妫海镜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祂:“那如果我承诺会带你走呢?”他鬼使神差地向祂保证。
    他很少做这样的举动,但这一刻就跟鬼迷心窍一般:“我会想方设法带你离开。”
    “但我还是不想帮忙。”白昼笑盈盈地望他:“你又欲如何呢?”
    他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放下手。他原本想威逼祂,可这一招似乎对祂没有用处。
    谁知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刻,白昼猛然抓住他的手反客为主,刀锋抵住他的喉咙,鲜血顺着流了下来。
    “你看上去真不是造反的人。”白昼觉得这个人类很有意思,祂今天心情好,逗他道:“你干嘛要跟着妫海塘造反呢?失败了就算能保住脑袋也是终身圈禁,成功了你还是和现在一样是个富贵王爷。最重要的是你甘心被圈禁一辈子吗?”
    “他是我兄长。”妫海镜不希望别人说妫海塘的坏话。
    “但你们并不是一母所出。”既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算什么兄弟?
    在白昼诞生的幼年时代,初代人类还只谈论母系血缘。
    不过几个桑海沧田的工夫,母亲的影子就在社会构架中被彻底抹去了。
    “你不用挑拨离间。”
    妫海境低头看祂,祂手上握着他贴身携带的匕首,鲜血滴在祂手上,他竟然有一种想为祂擦拭的冲动。
    他硬生生忍住,怀疑自己着了魔,他同时注意到,祂拿着匕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白昼突然问道:“你刚才说会带我离开这里,是真的吗?”
    第9章 (补周二的更新)
    “当然。”妫海境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的果决程度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以为祂改变主意,心里竟然有一丝窃喜,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喜欢妫海城,祂之前那么做,只是因为对他们太失望了。
    在祂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在祂被强掳入宫的时候,她们并没有出现。
    妫海境突然变得很愧疚,他同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窃喜,就算巫马姳不喜欢妫海城,那也是对他的兄长一往情深。
    他曾亲眼见过,巫马姳如何在他兄长床前亲自侍奉汤药。
    巫马姳那时候也是沉静的,不爱和别人说话,偶尔开口也是和和气气的,就像没有自己的脾气一般。
    祂现在仍然是沉静的,但是多了一丝琢磨不透。
    白昼倏尔松了手:“你走吧。”
    妫海境误会了一件事情,祂并没有说要帮谁,也没有说要为难谁。
    祂是真的不爱插手凡人的事情,只是祂现在在凡人身体里偶尔有不爽发发脾气也是正常的。
    “还不走吗?”白昼恍然大悟,把手里沾血的匕首扔给他:“还你。”白昼心想祂现在的脾气可比以前好多了,祂年轻那会儿,脾气真是差得不行,偏偏祂在所有神明里虽然年纪最小,但能力最强。
    祂是世间所有爱欲的集合体,因爱因欲而生,正如世间的恶不会消失,世间的爱也不会消失。
    他竟然傻愣愣地伸出双手去接,忘了锋利的匕首会扎破人的手掌。
    他消失之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祂一眼,他的心脏疯狂跳动,可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当他慢慢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沧海桑田。
    或许从他踏出这一刻起,他原本的人生走向就彻底改变了。
    神明的到来像一只蝴蝶煽动翅膀,无意之中扰乱了既定的命运安排。
    晚上喜妹看见祂的手上有血,吓了一跳,紧张地拉着祂的手左看右看。
    白昼却没注意到,从自己的指缝里流进去一滴鲜血,在指甲盖上印出了一点朱砂。
    “奇怪,这好像不是血。”喜妹疑惑地抬头:“擦也擦不掉,可是我记得以前小姐手上没有啊?”
    白昼收回手,不在意:“算了,别管了。”
    白昼做了一个梦,这对祂来说实在是个新奇的体验。
    白昼是先天的神明,并非人身得道成神,所以祂只有在幼年时期,神力不稳的时候才会做梦。但那也不是祂自己的梦,而是别人的梦,祂的灵魂不小心从躯壳里溜出来,跑到了别人的梦里散步。
    而这一回是因为祂在巫马姳的身体里,这是巫马姳的梦境。
    出人意料的,巫马姳的梦里既没有妫海塘,也没有妫海城。
    或许是祂白天才见过妫海境的缘故?
    祂瞧见妫海境从门外走进来,他步履匆匆,好似很心焦的模样,“巫马姳”和他打招呼,他才勉强看了她一眼。
    “皇兄因为什么事情才发火?”妫海境在门口停下来。
    “巫马姳”简单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妫海境听完之后也是久久无语。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似乎也不能责怪府上的这些奴才。
    病榻上的妫海塘正在发火,从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从前翩翩君子的模样。恶疾将他折磨得眼窝深陷形容憔悴,他发火的样子像一只恶鬼。
    妫海境不由得看了一眼旁边的“巫马姳”,见她神色不变,不由得感慨她对皇兄是真爱,即使皇兄变成这个模样,她也能够不离不弃,反而在床边轻声安慰:“殿下莫要动气,这些奴才犯了错,把他们发卖了就是,或者禀明陛下,陛下是殿下的亲父亲,难道还能不在意殿下这个儿子吗?”
    “巫马姳”这话说得很有水准,她知道妫海塘现在最在意的就是陛下到底重不重视他这个儿子。
    “巫马姳”把妫海塘安抚好,又叫人把这些犯了错的奴才拉下去,她雷厉风行的样子让妫海境觉得恍惚陌生,可是一转头她还是那副温柔娴静的样子。
    两个人出了门,妫海境问道:“这些人你准备怎么处置?”
    “找人将他们发卖。”
    “巫马姳”说:“王爷已经病了有一段时间,府上人心不稳,如今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如果处置不当,以后还会出事情。”
    妫海境:“人贪生怕死也是正常,我从前听说得了疟疾的人十有八九都逃不了一死,皇兄有御医保命,这些奴才却没有,他们怕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他们得了疟疾,也不会有人给他们医治……”
    只怕是茅草一裹扔出门外,更残忍一点就用火烧死。
    他们怕主子的病还没好,自己就染上这绝症,他们只是贱命一条,没有太医给看,也吃不起昂贵的药材。
    妫海境道:“如今皇兄这个境地,就算之后治好了,一旦落下了什么病根,也不会再得到陛下的重用,所以皇兄在很多人的眼中都是一个废人了。”
    他朝她投去探究的目光:“巫马小姐又是为什么对皇兄不离不弃呢?如果皇兄一旦出了意外,你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这个世道对女人严苛,男人可以另觅新欢,女人却要从一而终。
    “巫马姳”这么做就是完全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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