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殷闻言认真打量了榆林两眼,接着缓缓摇头道:“你……你不行。”
    不太靠谱。
    别到时候人没找着反倒把自己给弄丢了。
    “宗主……”榆林还想继续劝说。
    “我去吧。”凌清虚一只手摩挲着腰间的玉坠,眼皮子垂着,看不清表情。
    “正好泗阳离丰宁也不远,晋华又是第一次带弟子下山,我到时候顺便再去丰宁看看。”
    储殷和榆林齐齐看向凌清虚。
    两脸疑惑。
    储殷心道:上回叫凌清虚带凌虚宗的弟子们去丰宁,他极力推脱说没空,这才让季晋华去的。他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榆林心想:凌掌门是不是糊涂了,泗阳离丰宁可不近,一个南一个北呢。
    两人心里犯着嘀咕,嘴上倒是应得飞快。
    储殷:“如此也好,那便辛苦你跑一趟。”
    榆林:“凌掌门去,那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那我便先回去处理门中事宜,明日启程前往泗阳。若寻到了他们几人的消息,我会及时给您传音。”
    “一路小心”,储殷起身送他,到门口时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清虚,此去途中若是有玲珑塔的消息,记得及时告知与我。”
    凌清虚略一沉吟,看向储殷,“宗主,这玲珑塔究竟有何机妙?”
    “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储殷回头看了榆林一眼,见他正低头收拾桌面上的东西,这才拉过凌清虚,往一边走,“玲珑塔是用离华天的四根灵气柱的残料炼化而成的,有聚灵引气之用。这塔之前被天帝置在离华境替众仙者们净化浊气,助其修行。如今塔丢了,离华天那边倒是其次,天帝担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偷去,引出些什么离经叛道,违背自然之举,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离经叛道,违背自然。
    看来这玲珑塔的确不简单,只怕他们几人这一回的寻塔之路,不会太平静。
    凌清虚看了眼储殷的神情,的确凝重,便顺着点头,“若是有消息,我会及时往青云山传信。”
    这塔可别叫许幻竹碰上才好,还是得快些下界去看看情况。
    说完这些,他便与储殷道了别,往凌虚宗的方向返回。
    -
    阳襄村的日头才升起来,许幻竹一行人便已早早到了老地方继续摆摊。
    半日过去了,虽没打听到半点那几人的消息,但她倒是和一群婆婆婶婶处成了好姐妹。于是到了要用午饭的时辰,村中的婶子们开始留他们吃饭。
    “哟,王婆婆,你们这儿可真热闹!”秋书榕路过他们的摊子,停下来打招呼。她身后跟着个丫环,丫环手里拿了些布匹,看样子是买了东西要回去。
    许幻竹突然用手肘顶顶时霁,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方才突然想到,他们几个有没有可能不在阳襄,而是去了矿山,不然我们为何怎么都打听不到消息?我看这样,你不如送她回去,顺便打听打听矿山的事。”
    他点点头,起身走出去一步,又返回。
    低下身对许幻竹强调了一遍:“等我。”
    “等你!”她飞快地点点头,示意他快去。
    他这才去接过那丫环手里的东西,许幻竹同时对着秋书榕道:“夫人,让我相公送您吧。”
    秋书榕抬眼看了时霁一眼,浅笑道:“麻烦了。”
    两人走后,王婆婆收拾着面前的摊子,看向许幻竹,兴致冲冲:“我们是不是又不用等他了,走吧!”
    许幻竹连忙把她拉住,“要等。”
    昨日才收了他的东西,若是转头又把他抛下,她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王婆婆朝她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现在知道心疼人了?”
    许幻竹捏了捏眉心,这都什么跟什么。
    再这么与她呆下去,她都要被她炽热的目光灼穿了。
    许幻竹于是岔开话题:“方才林婆婆不是邀您去吃饭吗?这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您不如先去她们家吃点东西?吃完了再来寻我们。”
    “哎呦,被嫌弃喽。”她拍拍衣裳,站起来,“那好吧,老婆子去找老姐妹了。”
    “您说什么呢,我不是那个意思。”许幻竹哭笑不得,伸手拉住她,她反倒有了劲儿,一把挣开,“一会儿你们自己回去,不必等我,老婆子也有段时日没跟老姐妹住了,今日就不回去打搅你们小两口了。”
    王婆婆一边扶着腰,一边往后退去,嘴里还念念叨叨:“走喽,走喽。”
    许幻竹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是叫也叫不住,只能叹口气由她去了,自己继续留下来等人。
    时霁送完秋书榕再回来时,许幻竹和王婆婆均已不见了踪迹,只剩下一辆空荡荡的推车靠在墙角里。
    日光偏着从天上打下,落到地上时,刚好被墙遮了大半。
    于是那推车是一点阳光都没沾染上,整个儿落在阴影里,像被丢弃的老物件儿。
    他就站在离那推车几步远的地方,背后有来来往往的人走过,他却如脚下灌了铅一般矗在原地。
    不知怎的,心底竟莫名生出一股同病相怜之感。
    而此时耳边还不断回响着许幻竹的话,她方才分明言辞凿凿地说过等他。
    竟然又是骗他么?
    她好像总把他当小孩子。
    她莫不是觉得回去以后,随便哄哄他就好了?
    或者哄也是不必哄的,毕竟她稍一招手,他就过来了。
    他这么想着,好似无端陷入一股不断下沉的、看不见底的深渊一般的情绪里,怎么也挣脱不开。
    薄唇抿得像线一样紧。
    从后侧看过去,只觉得他肩背紧绷,下颌的线条像刀刻的一般凌厉,有股子生人勿近的戾气。
    连过路的的蚂蚁都要绕着走的程度。
    “干嘛呢?”许幻竹的声音突然从后边传来。
    只见她从后方走近,停在他面前。
    许幻竹手里举着根糖葫芦,放在他眼下摇了摇。
    “想什么?这么入迷。”
    她不过是买根糖葫芦的功夫,时霁就回来了。
    他这一会儿的神情真是冷得可怕。
    该不会是以为她又丢下他自己跑了吧。
    真是的,怎么能这么想她呢?
    许幻竹见状把糖葫芦递过去,笑眯眯开口:“王婆婆给了我几文零花钱,我记得你爱吃甜的,特意给你买的。”
    之前在学堂和他吃过几次饭,许幻竹就注意到,比起一些咸的辣的,他倒是更爱甜口,跟个小姑娘一样。
    “呐。”许幻竹一只手举着。
    红艳艳的一串糖葫芦停在眼下,时霁眼中的寒冰渐渐化开。
    他缓慢笨拙地伸手接过,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阳光撒在糖面上,看着如晴日的湖面一般,波光粼粼的。
    “我以为你又走了。”
    半晌,他转了转手里的穿着冰糖葫芦的木棍子,缓缓开口。
    “‘又’?你怎么还记着昨日的事呢?”许幻竹尴尬地撩了下额前的一缕的头发,接着清了清嗓子,问起正事来:“方才送秋书榕回去,你可有问到什么?”
    他慢慢举起那糖葫芦,极斯文地咬了一口,说话时带上股山楂的酸甜味儿,他说:“秋书榕说的和你了解到的差不多,她的嘴很严,为人颇谨慎,所以没跟我说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我在她家门外的草地上发现了这个。”
    许幻竹这闻言往他手里看过去。
    是一条白色的碎布。
    碎布的料子轻薄,阳光洒在缎面上,流光溢彩。
    这是青云山产的衣料。
    “除了这个,可还有别的发现?”
    许幻竹拾起他手里的半片布料,料子上有细碎的小花,这料子很是眼熟,应该是童锦芝她们留下的。
    “衣料上压着一块石头,那石块和草地里的其他石块材质都不一样,且在底下还刻了个字。”
    许幻竹问他:“什么字?石头呢?”
    “在我怀里。”他一只手举着糖葫芦,一只手托着那白色布条,的确腾不出手来。
    于是往许幻竹的方向稍稍倾了倾身子,靠了过去。
    许幻竹掀开他领口的衣裳,一只手顺着摸索着往里探去。
    “你别动啊。”她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继续往里掏。
    “有些痒。”他无奈道。
    “找到了!”许幻竹从他怀里掏出一小颗黑褐色的石块,举着送到阳光下,左右看着。
    石块底下好像是用簪子刻了个小字。
    是‘矿’字。
    许幻竹对上时霁的目光,猜测道:“她特意留下这个是想告诉我们……”
    两人视线交接,忽然异口同声道:“矿山?”
    此前许幻竹就觉得,矿山那边有蹊跷,如今得了这布条,更是验证了她的猜想。
    那么当务之急,最好是能去那儿亲自看一眼。
    可按村里其他人的说法和秋书榕的态度,想去矿山瞧一瞧,好像还不容易,得想个什么法子混过去才好。
    许幻竹捏了捏手里的石块,视线落在不远处朝着她走来,且十分热情地与她打招呼的乔婶子身上……
    时霁于是从她脸上看见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容,接着身侧空着的手一紧,许幻竹五指交覆着笼上来,拉起他往乔婶子的方向走去。
    原先被他仔细抓着的那白色碎布再也抓不住,就任由它飘飘转转地垂落,如一片飘零的叶子打着小旋儿缓缓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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