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一旁讪讪笑了声, 小心道:“我也不是有意打听此事, 少爷吩咐, 不能不仔细。”
    何平安背靠着墙,闷头吃面。
    “那今天咱们出来闲逛, 等他?回去了, 你会告诉他?么?”
    成碧摆了摆手, 小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偷个懒。”
    何平安:“我不信。”
    成碧笑着道:“那我带你去我偷懒的地方看看。”
    顾兰因来这浔阳城已有一年,成碧闲来无事, 用手中的余钱在城里买了一座小小的院子,这院子偏僻, 有正房三间,左右两间小小的厢房,因久无人打理,墙角杂草都有半人高了。
    成碧掏出钥匙把院门打开,他?身后的少女望着门上褪色的楹联,故意道:“我还?以为你多忠心,没想到也有私心。”
    “心长在自己身上,当然要为自己这具臭皮囊存一些私情。”
    成碧把她?喊进?来,这屋里家?具都是旧的,不过他?时常偷懒过来,里头扫的干净。他?平时一个人过来睡觉,一睡就睡个大半天,眼?见今日时辰还?早,顾兰因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别?院,成碧就带着何平安把这屋里的厨房收拾了一番。
    两个人用那半碗铜钱去附近的市集买了一篮子菜蔬,成碧说她?今日既然是生辰,少不得要他?来露一手。何平安坐在灶膛前给他?的油锅添火,半天工夫过去,成碧被油点?烫的一蹦一跳,手忙脚乱。
    何平安吃着手里的玫瑰果馅蒸糕,只是看着,见他?终于忙活好了,问了一句:“你今儿改了性,不在白?泷那里讨她?欢心,怎么献殷勤献到我跟前了?”
    成碧一贯是笑嘻嘻的,闻言并?不生气,他?给何平安盛了一碗热米饭,坐下后不紧不慢道:“自己动手才有些滋味。”
    “白?泷那儿……”
    成碧有些羞赧道:“她?满心都是少爷,我哪配的上她?。”
    何平安朝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聪明人才知道及时止损,你头脑灵光,其实不必妄自菲薄。”
    成碧笑了笑。
    何平安于是接着道:“说起来,咱们天生的一对。”
    成碧抬眼?看她?,被勾出一丝好奇心,问道:“这怎么说?”
    对面的少女眉眼?弯弯,笑起来十分温柔,指着自己,又指了指他?,道:
    “你一个下人,我一个穷鬼,生下来就是矮人一截,怎么不是一对呢?”
    成碧微微愣住。
    何平安吃着碗里饭,自己倒酒,捏着杯沿,与他?碰了一下,方才的笑像是昙花一现。
    午后日光绚烂,晒在被褥上暖和极了,正房里,何平安酒足饭饱,睡在成碧的床上,对他?竟一点?都不设防。
    那坐在桌上的少年看着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伺候一个大爷。
    她?说话有时候真是扎人心窝子。
    他?盯着外面的天,等到日头偏西将至傍晚时,将何平安叫醒。两个人从别?院后门偷偷溜进?去,彼时顾兰因还?没回来,成碧换了干净衣裳,出来放水,他?有好几日没见白?泷,偏偏提裤子时被她?看见了,从廊下走过的侍女投来一记嫌弃的目光,成碧抓着头发,重重叹了口气。
    入夜,山明从外盯梢归来,将璧月那汉子近来的举动仔仔细细告知顾兰因。
    顾兰因白?日才去平荆村见了璧月一次,她?这些天跟陈俊卿厮混在一起,得了不少好处,就是肚子没反应。
    “她?那个老相?好收拾好了家?中细软,这些天在平荆村外不远的湖岸边泊舟,像是要跑路。”山明道,“可要提前绑了他??”
    顾兰因摇了摇头:“陈俊卿把璧月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轻易不会叫她?跑掉。况且我今日提醒过他?一回,想必会多留个心眼?。他?母亲十月就要回浔阳准备儿子的婚事,这还?有一个月。璧月这婊.子要是还?不见怀上……”
    顾兰因笑了笑,似乎很是无奈,山明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少爷放心,她?还?有个妹妹呢。”
    “她?这个当姐姐的要真能狠下心,我只怕是要动那一丝恻隐之心了。”
    沐浴后衣着闲散的年轻人坐在官帽椅上,他?捏着手里的一串念珠,微微仰着头,想起陈俊卿白?日虚弱的模样。
    昔日的翩翩公子,明日的红粉骷髅,都是活该。
    何平安躲在陈家?那几个月,依着陈俊卿的本性,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那一日柳惠娘说的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他?是如何下流龌龊。
    顾兰因看着自己案上摊开的孤本,十分惋惜。
    孤本之下,赵婉娘的小像被挡住了半张脸。
    眉眼?清隽的男人抬手将另半张脸也挡住,扭头问起何平安,山明哪知道她?的事,扭头就想把成碧叫过来,快到门口了,身后的顾兰因叫住他?。
    “少爷?”
    顾兰因沉默片刻,开口道:“算了。”
    ——
    时间飞快,展眼?到了一个月后。
    陈太太朝圣回来,喜气洋洋,正要着手准备儿子的婚事,把柳惠娘风风光光娶进?门,哪知道一到家?差点?就被气昏了。
    原来顾兰因拿璧月的妹妹威胁她?,见她?是铁了心要跟老相?好私奔,就先剁了她?妹妹的一根手指送过去。在看到妹妹的断指后,璧月刚狠下的心便碎的稀烂。妹妹是她?身上的软肋,生下来又聋又哑,爹娘嫌弃她?们姐妹两个是累赘,七八岁便卖给了老鸨子。老鸨子嫌弃妹妹是个傻子,而璧月为了妹妹不被那些男人糟蹋,拼了命学那些取悦男人的本事,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能护着妹妹了,偏又遇上了顾兰因。
    他?让她?勾引陈俊卿,在他?成婚之前怀上孩子,明摆着是要毁了他?的亲事,顺带着毁了他?的名誉。
    璧月看着妹妹的断指,强忍着泪,心想若要在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怀上,不下点?猛药是决计不成的,于是将风月场里最烈的药喂给了陈俊卿,一连三天之后,他?竟就不中用了,一病不起。
    陈老爷常年不着家?,年前正好去了外地做最后一桩大宗买卖,知道这事时还?比陈太太要迟些。
    陈太太回到家?见儿子一副要死要紧的模样,又惊又怕。明明她?走的时候,儿子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儿虚成这样。
    她?将陈俊卿院里人喊出来,一眼?就看见璧月。
    待秋妈妈细细地盘问过其他?人,便知这侍女璧月就是罪魁祸首。若是搁在从前,陈俊卿不曾伤金霜时,她?或许已经一巴掌将这狐媚子打歪过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陈太太指着璧月,恨极了,不过她?生来性子太软,今日气的厉害,就叫人把她?捆起来,趁早叫个人牙子来把人卖了。
    但说来也巧,几个粗使婆子将人摁在地上,拿绳捆好,她?不知怎么,忽然呕吐不止。
    璧月白?着脸,心里高兴,大喊自己怀孕了。陈太太皱着眉,一时只觉得颇棘手,又不知真假,便让下人请大夫回来先看看。
    那大夫到家?看诊把脉,竟都有三个月了!
    陈太太听了,就像是晴天一个霹雳落在头上。
    “你、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没名没份的就跟着男人厮混,连个通房都不是,趁着家?里没有长辈,弄亏了我儿子的身子……”
    她?气得浑身发抖,无助地看向秋妈妈。
    “太太,先别?气,若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正房里,秋妈妈将闲人都赶出去,与她?分析利弊。少爷如今身子不好,若是熬不过去人没了,老爷定然要把外头养的那个女人抬进?家?来,太太如今已经不能生了,与其养别?人的儿子,那还?不如养自己的孙子。
    陈太太闭着眼?,她?知道陈老爷有个外室,当初因为自己有儿子,不曾放在眼?里,如今陈俊卿病的太重,要是说没就没了,她?这辈子也就白?熬了。
    “我不甘心,我好好的儿子,叫这贱人害了!”
    秋妈妈附耳小声道:“妇人生产就是走一趟鬼门关,自古以来不知多少女人死在难产上。她?这样的小娼妇,本就没有廉耻,日后也不配教养孩子,与其等她?生下孩子后作?妖,不如咱们早些下手。”
    “你是说……阿弥陀佛,我们做这样的事,只怕会招来报应。”陈太太双手合十,很是为难。
    秋妈妈啧了声,道:“若真有报应,就该一雷劈死她?。”
    陈太太看着案上的木鱼,不敢出声,秋妈妈见状,心里有了数。不过少爷与柳家?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陈俊卿病重垂危,柳夫人顾念旧情,上门借着探望陈太太的机会,看了他?的现状。
    她?原想着,若是真病了,年轻人身子骨硬朗,等熬过去病好了再成婚也不迟,没必要退婚,但她?没想到陈俊卿病成这样。
    柳惠娘得知此事,意外松了口气。
    秋去冬来,天气渐冷,她?跟着家?里的婆子上街采买冬日的菜蔬,路过一处巷子,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第52章 五十二章
    如今月底, 顾兰因跟着顾六叔去了外地催账,当铺里没人盯着,何平安故意去的迟。闵先生知道她并非此道上的人, 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早上两个人在路边摊子上吃朝食,何平安穿着青布棉袄, 一路走到?这儿来, 脸上被风吹的发红。成?碧跟她说近来市井里有趣的事,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插嘴骂几句。
    两个人吃完朝食后到了当铺门口各自分开,何平安照旧闷头干活,不曾注意到?门对面?有个人路过几回,专为了看她一眼。
    傍晚成?碧在门口等?何平安,当铺里的学生一个月也吃不上几口肉,何平安这会儿入冬又瘦了好多, 两个人趁着顾兰因不在, 回去的路上逛了一遭附近的夜市。平常市井百姓家里,一两银子就能置办下百盘菜肴, 成?碧一个月便十两银子, 他乐意做冤大头, 何平安便放开了吃。
    拥挤的人潮里,穿着青布棉袄的两个少年人东张西望, 没了约束, 吃撑了走不动路。
    原来何平安出门就要吃肉, 成?碧是个不缺钱的主,怕她一只烧鸡吃不够, 一口气买了三只,何平安吃完一只烧鸡就到?处找水喝, 等?到?成?碧买来酒,她又一口气喝了个饱,哪还吃得下剩下两只。
    成?碧怀里揣了两只烧鸡,身上都是烧鸡的香气,走在路上,何平安难得凑过去夸了他一句,只是话?听在耳里,有那么些不正经。
    “成?碧,你身上味道?真好闻。”
    成?碧耳朵微红,正想还口,但话?到?嘴边,又觉得烫嘴的紧。
    “你是不是醉了?”他问。
    何平安摇摇头,手抓着他的领子,蹲在树下打了个酒嗝,脸颊通红。成?碧心想她定然是醉了,便打算把她带回去,偏她这一会儿赖在树下不动,一双小狗眼睛盯着周围的彩灯,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成?碧蹲在边上,歪头看着何平安的脸。
    从前在顾家的时候,他只觉得她跟赵婉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相?处日深,他发现何平安眉毛似乎要长一些,唇也薄些,比起?赵婉娘的矜贵,她就像是朴实?的狗尾巴草,灯光落在身上,那些碎发似乎都镀了层金。
    “何平安……”
    他斗胆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人喊醒:“要是困了,咱们就回去。”
    何平安摇了摇头,脸埋起?来,嘴里嘟囔道?:“我不想看见他,我不回去。”
    成?碧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不过跟她跟少爷斗,差不多就是以卵击石。
    “少爷这样的人,你越是想和他反着来,他就非要将你捋顺。若是你顺着他,他反倒兴致缺缺。”
    成?碧小声道?:“少爷恨你,不过是恨你生了这样一张脸罢了。赵小姐在世时……”
    他伸手捏了捏她乌蓬蓬的发髻,回忆道?:“赵小姐性子十分好,我见过她,极善良的人,又不谙世事,要哄她轻而易举,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出淤泥而不染,赵家那两个老?货生了一个好闺女,哪像你,一整个人都钻到?了钱眼里,还满肚子的心眼,专爱哄骗别人。”
    何平安原本是醉的,听他说?了这一大段话?,猛地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一言不发。
    成?碧仔细看她,发现人懵懵懂懂,只是不开心罢了。
    “实?话?实?说?,实?话?实?说?。”成?碧笑了笑,“你要是想少吃点苦头,我教你怎么做。”
    她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们主仆两个一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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