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在山外山。
    时琉新居的屋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她心里算着,大约是把这次同入门的新弟子见了个遍,山外山的老弟子们倒是没人露面——
    真入了修行路,便也知晓,修行终究是一个人的事情。
    至少这条路是通天门还是通亡路,只见一面的仙才帮不了他们。
    等终于见了新弟子中最后一个,时琉松了口气。
    今日才亮起的那盏屋灯被吹灭了。
    山外山安静下来。
    屋里的时琉没睡,她就坐在床边,等一个人。
    等了将近半夜,有人踏月色来。
    门没动,窗也没动。
    但一道清挺的影儿就被透窗的月色投在屋里正中。
    时琉一点都不意外地从床上起身,她走向那道人影,轻声问:“你来啦?”
    酆业也走近,他准备去桌旁坐下,声音还沾着夜色的凉淡:“你怎么知道我会……”
    来字未出。
    迎面的少女扑入怀里。
    酆业怔住了。
    ——第一次么。
    应该是第一次吧。
    于他,从未有过的漫长的怔滞,也是从未有过的小侍女忽然主动的拥抱,来得猝不及防。
    这若是一剑……也当是猝不及防。
    这个结论可笑。
    酆业却有些笑不出来。
    魔微微凛眉,低眸望她,声音比起这个拥抱算得上冷漠:“做什么。”
    时琉却没在意。
    抱上来她就没打算在意过了,只是确定这具身体是温热的,甚至有些开始烫了,确定他胸膛没有一个很大的窟窿,里面没汩汩地淌血。
    确定这个人还活着。
    就够了。
    时琉松开手,退开两步,这会她才安静听话地回答他刚进来时问的问题:“我不知道你会来,但想等等看。”
    酆业眼神微动:“等了半夜?”
    “嗯。”
    “……”
    换了以前,时琉大概要听见一句“蠢”。
    可是没有。
    不但没有,魔停了一两息,撇开视线:“玄门青峰太多,我查找罗酆石的气息,费了些时间。”
    少女低头,偷偷翘了下嘴角。
    酆业微挑了下眉:“不许笑。”
    “好。”
    时琉乖巧地矜平嘴角,仰脸。
    然后她想起正事:“找到了吗?”
    “没有。”
    酆业走去屋里另一头,在桌旁坐下。
    修长指节懒洋洋叩了叩桌面,他思虑过后,淡声道:“应是在宗主峰。”
    时琉表情微微严肃起来。
    “明日师传大典,晏归一会叫你拜师蔺清河,你记得拒绝。”酆业侧眸望来,在时琉开口问前说明,“晏归一是玄门掌门,蔺清河是玄门小师叔祖。”
    时琉点头:“我知道,就是你说玄门内唯一对你不是蝼蚁的那个。”
    她一顿,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白日里神识巡游玄门,听到了,”酆业随口答过,微皱眉,“不问我为什么不许你拜师蔺清河,而是要选晏归一么?”
    时琉认真:“我说过不会质疑你的任何决定。”
    酆业没表情了:“问。”
    “…哦,”时琉一顿,“应该是因为罗酆石在宗主峰?”
    “原因之一。”
    酆业说完,又瞥她一眼,薄唇勾起点似笑似嘲的弧度:“你知道选师父,最重要的标准是什么吗?”
    时琉想了想:“厉不厉害?”
    “那你就该拜我。”酆业冷漠。
    时琉:“。”
    时琉听话继续:“那是什么?”
    酆业垂眸,像漫不经心:“选师父,最好活得要久。”
    时琉一愣。
    “蔺清河,活得够久了,”酆业懒散转着长笛,“……快到头了。”
    窗外不知哪来的鸦声忽啼。
    凄冷清寂。
    时琉怔了许久,回过神:“好。”
    “他与你仰慕的那个师兄性格相像,所以你最好还是离他远些。免得生了感情,他死了你再难过。”
    “?”
    时琉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他”是蔺清河,“仰慕的那个师兄”是晏秋白。
    然后少女脸微涨红:“我没有仰慕晏秋白师兄!”
    “哦?”酆业冷淡睨来。
    时琉:“那是崇拜,不对,就是觉得他人很好!总之不是仰慕!”
    “…啧。”
    魔冷淡又嫌弃地低回眼去。
    他像是没了聊天的兴致,手里握着的翠玉长笛随意往桌上磕了两下,便有两只黑色玉石材质的圆肚瓶子出现。
    时琉眼神微晃了下。
    她本能知道那是什么,又下意识望向酆业的手腕。
    “万一我有事不在,怕你痛死。”酆业冷漠说完,就要往外走。
    时琉纠结:“我带着它会不会被发现?”
    酆业停下。
    他垂眸,淡淡打量了时琉片刻,又一抬长笛。
    像是无形的气机勾起了时琉的手腕,左手那条手链上的小石榴轻轻晃了晃。
    然后一丝通透的淡绿色,从酆业握着的笛尾慢慢逸出,牵系到时琉的手腕链子上。
    只须臾。
    她的手链上,在光秃秃的翠玉小石榴旁边,多出了一片翠色欲滴的叶子。
    时琉惊喜地抬着手腕看,又去看酆业还未低回去的长笛尾——比他笛尾缀着的那片叶子要稍小一些。
    “用以储物,你今晚多加练习,”酆业注意她眼神落点,唇角薄谑微勾,“和我这个不一样,未生造化。”
    “嗯!”
    时琉高兴点头,然后想起什么,“这把笛子,是你的本命法宝吗?”
    “……”
    酆业笑意冷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晏秋白师兄的扇子很神奇,可以变大变小,他说本命法宝都可以这样。”时琉有点好奇地盯着那把玉质通透隐有暗光的长笛,“你这个也可以吗?”
    某个人名让魔的心情极为不虞。
    他冷冷看了眼还在盯它的小石榴:
    “能。但非常有限。”
    “为什么?”时琉不解。
    “特殊材质所限。”
    “哦。”
    时琉犹豫,往前近了一步:“那它能被吹响吗?你好像从未吹过。”
    魔停了两息,兀地笑了。
    他俯身,把自投罗网的小姑娘的下颌捏起来,迫她眼神离开那把长笛:“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琉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了:“我能,摸摸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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