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允棠忽然想到坐床上的案上还放着柳士白抄写的那些糕点方子,忙对穗安道:“你去把坐床上的书简和竹纸都收起来。”
    穗安心领神会, 放下衣裳转到屏风外。
    贺砺垂着腿坐在坐床边沿,手中拿着那几张写了字的竹纸,抬眸看着她问:“哪来的?”
    穗安:“……”
    屏风后孟允棠紧张地支起耳朵。
    穗安定了定神,走过去收拾案上的书简,道:“我家娘子准备学着打理崇仁坊的糕点铺子,这是从姜娘子那里借来的书和糕点方子。”
    孟允棠心中暗暗称赞穗安反应真快,姜姐姐出身书香世家,嫁的也是文臣清贵,那一纸好字,确实是从她手里得来的最为合理。
    “姜娘子?姜娘子手里怎会有柳士白的手笔?莫非他二人有何苟且?”贺砺忽然道。
    孟允棠一听急了,转过屏风大声道:“你别胡说!”
    贺砺黑沉沉的目光移向她,半边脸上又是红肿又是抓痕的,莫名可怖。
    “哪来的?”他问她。
    孟允棠心口怦怦直跳,倒不是怕他对她怎样,而是怕他一怒之下真的去对付柳士白。
    人家一片好心,别到头来因为她的关系反倒害了人家。
    她抿了抿饱满的唇瓣,吩咐一脸焦色站在一旁的穗安:“你先出去。”
    穗安担心地看了孟允棠两眼,行个礼端着书册出去了。
    孟允棠走到贺砺面前,垂眸看着他手中的竹纸道:“这是我问柳郎君要的糕点方子。”
    “我有没有告诫过你,不许与他来往!”贺砺不悦道。
    “你只说不许见他,我又没见他。”孟允棠分辩道。
    “不见面就书信往来,把我当傻子糊弄是不是?”
    “哪有书信往来,就讨了个方子而已……”
    “柳郎君的字真好看!柳郎君的字真好看!”彩衣在架子上跳来跳去。
    贺砺顿时黑了脸。
    孟允棠气急,呵斥它道:“你闭嘴!”
    贺砺将手中竹纸往旁边一扔,睨着她道:“过来。”
    孟允棠迟疑地往前挪了半步。
    贺砺不耐地手一伸,扣住她的腕子将人往自己这边一拽。
    孟允棠踉跄跌入他怀中,被他囫囵抱着坐在他腿上,还未来得及挣扎,便听他在头顶上沉沉叹道:“看来是等不到一年了,还是得早点把你娶回去才能安心。”
    孟允棠脸贴在他胸前金线织就的花鸟纹上,闻言挣扎着抗议:“我不要,你再逼我,我就出家做姑子去!”
    贺砺伸手掐住她嫩生生的小脸蛋,低眸看着她道:“出家?哪个山头敢收你,尼姑庵都给她掀了!”
    “你怎么这般讨人厌!”孟允棠伸手打他。
    贺砺一把抓住她的手,道:“还来,看我脸被你抓的,明日我怎么上朝?”
    “你活该!”孟允棠忿忿道。
    贺砺眉梢一挑,揽着她的胳膊往后一松,让她倒在他臂弯里,低头就亲了下去。
    孟允棠急忙把脸往旁边一偏,贺砺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他也不挑,就在她脸颊上耳根处轻若柳絮般亲来亲去。刚从被窝里挖出来的小娘子抱在怀里香香的软软的,怎么亲都是销魂。
    孟允棠被他厮磨得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想伸手将他推开,可右手被他紧紧握着,左手卡在他背后,根本无能为力。
    她忍了半晌,终究忍不住呜咽出声:“放开我,你这个登徒子!”
    亲昵了片刻贺砺心情好转,闻言轻笑一声,将她扶坐起来,伸手将她披散的青丝拢到耳后,露出一张粉艳如樱花的脸来。
    孟允棠乌眸水润润地瞪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犹豫半晌,嗓音糯糯道:“你别去为难柳郎君,这是我向他要的,不是他主动给我的。而且你看,除了给我糕点方子,他也没写什么多余的话。”
    “这是为了他在向我求情?”贺砺垂眸把玩着她一缕发丝,声音辨不出喜怒。
    孟允棠本想讨好他一下,可转念一想,万一她为了给柳士白求情讨好他,他更生气了怎么办?
    “我是不想他因为我遭遇无妄之灾,她阿娘跟我阿娘颇有交情,又只有柳郎君一个独子,若是他有个什么事,柳家就垮了。本就是寻常来往,没必要害得人家不成家。”孟允棠跟他讲道理。
    “寻常来往?你不是说喜欢他么?还给他买料子做衣裳,嗯?”贺砺威胁性地扯了扯她那缕长发。
    孟允棠吃痛,双颊涨红,伸手与他抢夺那缕发丝,道:“我那么说是为了气你。买料子是因为我不慎弄脏了他的衣裳,赔了一匹料子给他而已。”
    “气我?为何要气我?”贺砺抬眸看她。
    孟允棠从他指尖将发丝抢过来,不满地嚷嚷道:“你总是气我,我为何不能气你?”
    贺砺道:“不说还忘了,今天下午为何生气?就因为我说了句你用脚我也不介意?”
    既然他问了,孟允棠觉着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气鼓鼓道:“因为你挠我脚心,害我笑得那么狼狈,还让我说好话求你,丢脸死了。”
    “这有什么丢脸的?”
    “就丢脸了!”
    “那要不我让你挠回去?”
    孟允棠认真想了下,不乐意,道:“谁要挠你的臭脚。”
    贺砺眉头耸起:“谁跟你说我脚臭?要不你闻闻?”说着就要去脱靴子。
    “我才不要闻!”孟允棠拼命推他,想从他身上下去,却又被他拦腰扣住。
    “不闻就不闻,别乱动。”贺砺不想放她下去。
    “放我下去,我口渴,要喝茶。”孟允棠被他圈在怀中,推他的手臂就好像在推生在地上的大树,一动不动,好绝望。
    贺砺一只手揽着她,半转过身子,另一只手将带来的包袱拎了过来,放在她膝上,打开包袱,从里头拿出一只盖着盖子的琉璃瓶来,递给她。
    孟允棠双手捧着,看着里头晃动的液体,问他:“这是什么?”
    “你尝一口不就知道了?”贺砺道。
    孟允棠小心地拔出用红绳与瓶口拴在一起的软木瓶塞,凑到瓶口闻了闻,一股子果子的甜香气息。
    她试探地举起瓶子喝了一小口,眼睛一亮,转过脸问贺砺:“是李浆?”
    贺砺看她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就知道她爱喝,“嗯”了一声。
    “为何酸酸甜甜,还如此清爽?”孟允棠又喝了一口,新奇道。
    她也曾喝过李浆,要么酸甜味很浓郁,喝两口就腻了。还有些酒味过重,不敢多喝。这个不一样,酒味淡淡的,口感很清爽,入口的时候味道有点酸,但咽下去之后从舌尖到喉咙又开始泛甜,她觉得她能喝掉这一整瓶。
    “喜欢喝?”贺砺问她。
    “嗯!”孟允棠咽下口中果酒,下意识地冲他微微一笑,笑完才想起刚才两人还在吵架拌嘴来着,忙又把脸往旁边一扭。
    贺砺都懒得取笑她,又从包袱中拿出一包酥蜜寒具来。
    孟允棠很嫌弃:“怎么是巨胜奴啊?”
    贺砺道:“想吃什么?跟我回去,我叫人做给你吃。”
    孟允棠:“……”
    “我不想吃什么,时辰也不早了,你回去吧。”孟允棠又想从他身上下来。
    “慌什么?”贺砺不放人,道:“有正事问你,你那两个堂兄和堂妹,处置得如何了?”
    孟允棠道:“堂兄们都被大伯施了家法,打得鲜血淋漓的,大伯母还送了五万钱来给我压惊。堂妹……我阿娘去过郑府了,前两天听说郑家要休了她。”
    “就这样?”贺砺眉梢微挑。
    孟允棠瞧着他,迟疑地问:“你还想怎样?”
    “这样你就解气了?”贺砺不答反问。
    “不然还能怎样,总不能杀了他们吧。”孟允棠郁闷道。
    “不用杀人的法子也有很多,比如说,可以将他们脸上的皮剥掉一半,让他们从今往后没脸见人,抑或,将他们腰椎骨打断,让他们余生只能躺在床上,没法再出去害人。”贺砺云淡风轻地给她出点子。
    孟允棠听得眉头都耸成了八字,抱怨道:“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这些可怕的话?待会儿我还怎么睡觉?”
    “很可怕吗?但人确实会这么做。比如说,若是位置对调,你的堂兄堂妹,也许就会这样来对付你。”贺砺伸手抚了抚她铺满青丝的脊背,道:“别把人性想得太好,人性是很坏的,你想象不到的那种坏。”
    孟允棠本想反驳,但抬眸看到贺砺的眼睛,顿时想到,也许正是因为他在八年的流放生涯中曾无数次体验到人性的恶,所以今日才会有此感慨。
    其实人性的恶她又何尝没有体验过呢?比如说孟雅欣,她自忖从小到大从未得罪伤害过她,她对自己这种无缘由的针对和陷害,不就是无缘由的恶么?
    想到这一点,她也就不想去反驳贺砺了,转而问道:“今日下午在青云苑,既然那……那……不是你,你为何会去那里?”
    贺砺听她问此事,眼里带了点笑意,道:“我的同袍兄弟千里迢迢从河北道过来向我报信,我不得尽地主之谊?”
    “尽地主之谊不就是请人吃饭吗?”孟允棠质疑。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就图一个口腹之欲?”贺砺顺口道。
    孟允棠恼怒地竖起眉毛。
    贺砺:“……”习惯这东西,真的太难改了。
    “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大老粗,哪有你这样高雅的品味呢?”他生硬地找补道。
    “哼!”孟允棠撇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他。
    贺砺见状,哄道:“今日有人送了上好的鹿筋来,我已叫厨下用萝卜与频婆果煨上了,待去了腥,再与山鸡一道炖上,你明日来吃可好?”
    孟允棠想起炖得烂烂的鹿筋的口感,一时口水分泌旺盛,但回想起他刚说的“只贪图个口腹之欲”,又置气道:“不来!”
    “不来挠脚底了。”
    “你敢!”孟允棠羞恼地转过头来。
    贺砺看了眼她搁在坐床沿上的双脚,因为刚从床上起来,没穿袜子,两只小脚丫嫩生生地光着,这会儿因为羞耻,十个脚趾头都抠了起来。
    孟允棠见他看她脚,更羞耻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道:“你不许看!”
    贺砺笑了一声,也不去拉她的手,只道:“这样不就挺好,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直接对我说便是了,你不说,我哪儿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孟允棠放下手,不满道:“下午我也说了,你还不是挠了我脚心?证明说也根本不管用!”
    贺砺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要不我教你个一定管用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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