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吉月横了他一眼,“啰嗦死了,刚刚的话是骗他们的,这是封口费……拿了赶紧走吧,别烦我!”
    她皱着鼻子赶人,不过身高配上那副孩子气的脸蛋,确实没有什么威慑力。
    “还有……要是他们找你麻烦,你就再来找我。”她扔下一句话就御剑飞走了。
    曾天看着她娇小的身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前方,愣愣地想,这位姑娘还真是别扭啊——明明这么细心地考虑了自己的处境,却一句谢都不想听,曾天忽然一拍脑袋,忘了问问这位月族姑娘姓甚名何了!
    ……罢了,他看向手中的两袋灵石,白发红痣的人应该很好找,到时候去了仙域再感谢也不迟,说不定还能是同门。
    司吉月御剑绕着整个飞舟溜达了两圈以后,就提剑回了自己房间,继续打坐修炼去了。
    日下西山,原本停留在中转站的飞舟很快就动了起来,它每边各六十支大桨咔地一声,开始划动,同时金属材质的螺旋桨也转起来。负责驾驶这艘飞舟的是一名神情严肃的中年修士,他旁边有一名男孩在打鼓,那个孩子身上没有灵力波动,目前还是一个凡人——他是在仙域里出生的孩子,父母都是修士,不出意外的话,他成年以后应该会顺利筑基。
    鼓声响了整整十下,依靠灵力运转的飞舟在鼓声中划开气浪,宛如海鸥展翅欲要飞翔于天际中央。
    飞舟被解缆,两条小舟分别在斜前方牵引着它离开船坞,就在这时,一名成年男子突然闯了上来,他金冠束发,一拢绛红劲装带着点染血的意味,腰佩黑金长刀,立体的五官上写满了桀骜不驯的神情。
    不少人眼睁睁看着他闯进飞舟,但整个舟上却没有任何一个舟员主动过去跟他要路票。那人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对于舟上众人的举动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他看见周围修士躲闪和厌恶的目光以后,反而咧嘴狂妄地笑起来。
    就算不看他那身标志性的着装,周围的修士也能从他腰间配的长刀上判断出这个男人的身份——青云派监察门的李星火。
    剑修常有,但是用刀代替剑的还真是少见,大多数剑修的剑都是不见血的,修仙界平静太久了,现在的求道者修剑,更多的是修一个“宁在直中取,不向曲里求”的意念。而刀不一样——刀生来就是要见血的。
    青云派的李星火算得上盛名在外,但是这个名声却不是什么好名声——传言李星火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殒命于他那把黑金长刀的修士数不胜数。
    李星火示意舟长不用管自己,稍一用力踩地,接着就跃上三四层高的舟上楼阁,他随便挑了个空房间走进去,巧的是不偏不倚选在了司吉月隔壁。
    李星火推开窗户时正好对上司吉月疑惑的视线,他恶作剧似的,冲眼前的小孩嚣张地挑了下眉。
    不过令李星火惊讶的是,这个小姑娘居然没被吓得啪地关上窗户,反而大大咧咧地招呼回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都在等对方说话。
    李星火瞧着司吉月,看她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摸摸下巴问:“今年的新人?”
    “是。”司吉月认真感受了下他身上的修为等级,确定他修为在自己之上以后慢慢把头缩了回去,好像打不过,不确定,再看看。
    李星火哼笑了一下,心想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实司吉月只是真的不认识他而已,要是一年前没出退婚的事,以裴家的情报网,肯定会有人给司吉月详细介绍仙域流传在四大陆的各种小道消息,可是自从跟裴倨的婚约结束以后,司吉月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去过了。
    李星火瞧着这小孩慢吞吞缩回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虽然沈灼洲说了让自己替他收个徒弟回去,但是李星火早就留意到她腰间通行证上的“贰”字。
    在李星火看来,能收第一的话,何必选择第二呢?
    两人第一次见面,算是相安无事地度过了。
    他们所乘的这艘飞舟建造精良,已经在沧溟界往返过几十载了,它载重量极大、体积也有凡间一座皇宫大小,可是被空中的气浪一推一送,依旧稍微颤晃。
    司吉月刚缩回去的脑袋又好奇地伸出来——因为飞舟要上路了。
    司吉月扭头清点了下她随身带着的东西:一把低调至极、没什么特别之处的长剑,是从六岁那年就陪着她的;两个乾坤袋,用来装那可怜的十块灵石(刚刚抢的那一袋不算);一枚戒指,看上去是块普通石头,不知道有什么用,是裴倨给的。
    这三样东西,以及她的生命,是碎叶城给予司吉月的一切,从今天开始,她就要离开故土了。回头再望一眼之后,司吉月已经看不见任何街道和熟悉的景色。
    那天晚上,她躺在客屋中柔软干燥的绒被上,从那间小小的窗户中仰望飞舟上方的夏夜星空,因为和天空挨得太近,几乎有种并肩星辰的错觉。司吉月时醒时睡,偶尔伸出手掌,看看自己手上那个石头戒指。
    黎明时分,太阳渐渐露头,飞舟轻缓地划破云层。日出染红了后方若隐若现的碎叶城影子,舟上的人升起主帆,让飞舟经过东大陆,向整个沧溟界最中心的一座岛——仙域——前进。
    第4章 辟谷丹
    第二天司吉月睁开眼时,尔午湾便已然在望。
    司吉月闭眼感受了一下四周驳杂的灵气,依旧没有裴倨的气息,看来他是真的没上这艘飞舟……难道他打算御剑飞过去吗?
    但是想想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每件大事都和裴倨曾说的话对上了……司吉月沉默下来,搞不好裴倨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们在仙域见”应该也不是骗人。
    司吉月放下心来,其后整整二天,她都窝在自己房间里啃着辟谷丹修炼,辟谷丹是由五谷花这种只生长在仙域的植物炼制的,无他,五谷花的生长需要大量灵气,除了仙域,四大陆任何一个地方都养不起这种娇贵的植物。
    难吃是一回事,但是确实能够为修仙者提供大量的灵气,所以成为大部分修士居家旅行必备物品。其实直接生吃五谷花也有差不多的功效,但是乾坤袋里没法装活物,五谷花一放进去就死了,太不方便运输。
    而且辟谷丹的难吃不是因为它的制作手艺,单纯就是因为五谷花本身就很难吃,种种原因之下,还是辟谷丹更为方便。
    司吉月吃一口,干呕一下,让灵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然后再吃一口,继续干呕……
    她这种单调乏味的重复在第二天夜里忽然被打断。
    其实早在当天傍晚时分,司吉月就听到了隔壁隐隐约约的打斗声,本来想要开窗看看热闹的,但是一开窗却发现隔壁被上了结界,司吉月就只能忍住好奇心,沉下心来继续修炼。
    当天午夜时分,一把剑忽然穿过木质的隔板,从隔壁向这里直直突刺出来!
    司吉月敏锐地睁眼,一把捞起剑,就着翻滚的力道从床铺上滚落下去,她毫不犹豫地从剑鞘里抽出示君,明亮的双眼戒备地盯着墙上那把染血的长剑。
    隔壁的打斗声愈发激烈,忽然两个房间之间薄薄的一层墙板炸成了破碎的凌乱木块,那把贯穿于墙上的剑连带它的主人一起被摔过来。
    隔壁的结界因为里面激烈的打斗破碎了,司吉月飞身闪开,免得被这人砸到。
    这个负伤的陌生修士撞在司吉月房间的墙壁上,倚着剑堪堪坐起来,站在他对面十几米处的李星火脸上则是兴奋至极的战意,他长刀染血,像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恶鬼,轻蔑挑衅道:“杀了青云派文博长老三个内门弟子的通缉犯,就这点儿本事?”
    负伤修士没有回答他略显狂妄的挑衅,只是用沾着鲜血的左手在地上飞快画符,司吉月看到他手中的剑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然后这名修士身上伤口处奔流的血液全部往剑上走——好似在用自身的精血喂养这把剑。
    司吉月眯了下眼睛,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把剑上,这把剑有些不寻常。
    正是因为司吉月的灵力属金,她才更能体会到这把剑就好像……有了独立的生命一样。负伤修士撑着剑站起来,力量一下子恢复了□□成。
    “哈哈哈……这才像话嘛!”李星火大笑几声,周身灵力翻滚得更加激烈,他眉心忽然浮现红莲样的图纹,不再收敛自己的实力,手腕一抖,从反手握刀变成正手,压低身子朝这边攻过来。
    李星火的动作和招式都是杀人的手法,甚至连一旁观战的司吉月都感受到了那股杀意,下意识神经一紧,握紧了手中的示君。
    负伤修士提剑迎了上去,两人交战间偶尔泄露出来的激烈灵气波动清楚地告诉司吉月,这不是一场她可以插手的战斗。
    即便如此,司吉月依旧没有御剑逃跑——毕竟这种高级修士战斗的场面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得到的。
    这一层并不是只有两个房间,但是没人像司吉月一样有这么大的胆子,即使打斗的动静翻天倒地,依旧没有修士选择出来插手两人的战斗,反而早早地在自己房间内布下了结界。
    司吉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人的动作,尤其是李星火运转灵力的方法和刀术,手上模仿着他们掐诀的手势,她的声息压得极低,在两个人战斗时偷偷摸摸地偷师学艺。
    负伤修士那把剑有些古怪,司吉月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从吃力变得流畅,剑上的光越来越盛,但是持剑的修士却一点点变得面无血色。
    眼看李星火就要落到一个狼狈的境况中。
    负伤修士显然和司吉月有相同的想法,他隐隐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李星火忽然扬起脸,他嘴角咧得极开,朝负伤修士露出了一个暴虐的笑。
    负伤修士心觉不对,匆忙后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李星火抬高手臂扬刀,用力劈下去,携着火焰的剑光就朝前方袭了过来。
    司吉月很难形容面对那道攻击时的感觉,只知道自己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甚至产生了正在面对刀山火海的错觉。那种感觉好似大风之下冒烟的山脉向人铺天盖地地倾倒下来,身体里的求生本能迫使司吉月用双手抬起剑,把身体里储藏着的所有灵力用尽全力地挡了出去。
    司吉月合上眼之前最后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那个陌生的负伤修士冲自己看过来,他抬了下手,一股莫名的力量护持到她身上。
    李星火那道攻击的余波向她这边冲过来,司吉月持剑两只手连同手臂全都又痛又颤,却始终咬牙坚持着,没扔下手里的剑。
    热浪消去那一刻,司吉月试探地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两个房间全都烧尽了,业火未灭,隔着烟雾,李星火身姿挺拔地站那人身边,用刀尖抵着负伤修士的额头。
    外面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下来,他们乘的这艘飞舟经过层层堆聚的黑云,在暗淡的月光下,司吉月略一扫四周,看到李星火那一击直接把自己这间房间,甚至是周围的几间客房都轰烂了。
    尽管他们各自设了结界,但是在这种攻击下依旧没能起多少抵御效果,几名修士御剑稍显狼狈地远离战局,里面甚至还有眼熟的“捌”“玖”“拾”三人。
    “轰隆!轰隆隆——”
    头顶雷电一瞬间照亮了舟上的一切,这场即将要发生的杀戮和雷光一起映进司吉月眼中,穿透暴风雨的轰隆声在司吉月听起来,有如砰砰心跳声。
    她沉默着握紧了示君。
    李星火对周围逃窜的众修士不以为意,他朝自己刀下失去意识的通缉犯冷笑道:“原来是木系吗……自寻死路。”
    他抬了下手中的黑金长刀,打算给他个了结。
    但是刀扬了起来,却没能落下去。
    不是李星火突然心慈手软,而是有人不知死活地挡住了他的刀,用的招数还是他刚刚那一刀的精简版,夹着风雪之势的锐利剑气就这么稚嫩又横冲直撞地挡过来。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仅靠看就学了个六七分吗……?
    李星火心里来了几分兴趣,面上却不显。他的视线睥睨下去,看着这个挡在自己面前的小矮子,李星火瞧着她,刚刚战斗时的煞气未消,冷冷地说:“天罚者办案,闲人闪开!”
    司吉月嘴里嚼着两个辟谷丹,飞快地给自己补充着灵力,嘴里口齿不清地回答他:“不行,他刚刚可是救了我。”
    李星火刚刚那一刀并没留情,要不是地上这个负伤修士,司吉月觉得自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发无伤。
    李星火眯了下眼,“……你不怕我连你一起杀了?”
    司吉月愣了愣,试探地追问:“……啊?真的吗?”
    她仰头看向他的眼睛,李星火垂眸看下去,那确实是一张小孩子的脸,十四五岁吧,身高堪堪到他胸膛。
    司吉月犹豫了,她不了解修仙界的规则,但是能察觉到这个人身上其实没有对自己的杀意。她脚腕上系着的十几条金属链饰悄悄从身上滑下去,溜进受伤修士身下,扭曲变形成带着小滑轮的薄板,准备带着人逃跑。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个男人,但是司吉月有自己保命的手段,只是能不能救下这个受伤的奇怪修士不好说。
    就在两人僵持着的时候,司吉月身后的修士悠悠转醒,那把变得黯淡失色的妖剑已经被李星火踢到一边,重伤的修士挣扎着睁开眼睛,艰难地对李星火说:“我跟你回青云派,我会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来,不必牵扯进无关的人。”
    司吉月耳朵动了动,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李星火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定在司吉月身上。其实就算没有负伤修士的这一番话,李星火也不会对司吉月动手,一是因为他不会攻击小孩;二则是因为她的身份——一个月族。
    偏偏巧的是,李星火负责追捕的这个被门派除名的修士也和月族人有不浅的交集。之前这人被严刑逼供都不可能吐露半点消息,这时候反而愿意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李星火哼笑一声收起刀,拿出一张传讯符说了句话:“人找到了。”
    说完以后,他随意地打了个响指,符文便自己燃烧了起来,燃烧殆尽的灰烬随着微弱气流飘走,司吉月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东西里面附了灵力。
    李星火绕过司吉月,将那把能够吸收人精血的妖剑扔进自己乾坤袋,俯身拽起那个修士的后衣领,像是拖什么物件一样把人拖走了。
    司吉月那点小把戏他当然察觉到了,但是在李星火眼里远远还不够看。
    看这人确实没什么杀人灭口的打算,司吉月拿着剑的手就落了下来,她的手现在还在一个劲儿地微微抖着,不是因为害怕,是刚刚抵挡李星火那一刀余波时太过用力,所以两条手臂都疼得要死。
    司吉月乌黑的眼睛盯着李星火的背影,心想这样的实力,真是让人羡慕啊……
    地面上的金属顺从地爬回司吉月白皙的脚腕上,重新变成链饰的样子。司吉月后知后觉地干呕起来——辟谷丹这么难吃,她刚刚往嘴里塞了一大把,这时候五谷花遗留在嘴里的味道让司吉月恨不得一瞬间痛失味觉。
    不过在此之前,司吉月眯眼看向稍远处藏得并不算高明的“捌”“玖”“拾”,冲三个人勾了勾手,她需要了解一下修仙界的基础情报。
    第5章 问心谷
    “那个红莲修士叫李星火,是仙域最出名的天罚者,青云派的人……但是据说在诸位长老那里不受待见。”
    “老大,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司吉月还没怎么问,“捌玖拾”三个修士就狗腿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报都交代出来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面对弱者时嚣张挑衅,面对强者时巴结讨好,说得好听点叫作识时务,说得直白点就是小人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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