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喝酒。”
    眼下,唯有酒。
    能让他短暂的忘记发生的一切。
    救他脱离苦海。
    *
    冬日里的雪总是说下就下。
    连夜离开,次朝便遇了风雪。
    马车在驿站停靠休憩,卫燕和碧草定了间客房,趴在窗棂前欣赏雪景。
    南方的雪到底不如北方的大气。
    是种小家碧玉的温润。
    又如诗人笔下的恋人,缠缠绵绵,细腻潮湿。
    她有些想念京城的雪了,那片如鹅毛的大雪,是有北方人骨子里的豪爽的,很是壮丽多姿。
    不知道眼下赶回去,还能不能看到京城壮观的雪景。
    卫燕神思翩跹,身边的碧草突然发现了什么,拍着她的肩兴奋道:“小姐,您瞧,那马车上下来的不是齐小夫人和江公子吗,他们身后好像还有一个人。”
    “是……是沈三公子!”
    想到几人定是寻来给她们送行的、
    碧草激动不已。
    卫燕盯睛看去,果然,一辆华帷马车停在驿站门口,上头陆陆续续下来几个人。
    正是碧草说的那几人。
    见到齐氏,卫燕心中亦是一片暖。
    齐氏与她投缘,这些日子的相处,早已情同姐妹。
    昨日她连夜就走,并未派人与她知会。
    没料想,今日他们竟巴巴地追来了。
    卫燕奔下楼,一路小跑穿过连廊,扑在齐氏的怀里。
    “盛儿姐姐。”
    她轻轻唤了一声。
    既然打定主意与江桐和离,那江家的人,她便也不能再以亲属相称,齐氏名唤起盛,又比她年长不了几岁。
    唤盛儿姐姐是最好的。
    齐氏揉揉她的脑袋,温良道:“如今确实不必唤我长嫂了,没那个辈分了。”
    昨日卫燕写和离书的事,她是知晓的,说起来,她并未阻拦,昨日撞见江桐与别的女子相依相偎那一幕,她也对这个小叔彻底寒了心。
    “你们怎么来了?”
    卫燕执着她的手问,目光亦在江柯和沈昀身上掠过去,报以温和的微笑。
    齐氏解释道:“昨日回去我便将事情说与子轩听,那时沈公子刚好在,我们放心不下就去寻你,发现你已经走了,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追来了。”
    卫燕明白了过来,却又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瞧向江柯那头。
    “所以,你们是来……”
    江柯见她疑心自己来的目的。温朗和煦地笑笑,“放心,大哥不是来劝你回去,是来送送你。”
    “大哥,这个称呼好。”沈昀在一旁回味着他的话,眉眼弯弯的笑起来。
    “既不在自称长兄了,便说明,你也是同意卫姑娘和离了。”
    “正是。”江柯放下心中负担,笑得云淡风轻。
    卫燕顺势福身一礼,冲着江柯道:“那便谢过大哥了。”
    众人俱是眉开眼笑。
    碧草在一旁看着几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亦是笑逐颜开道:“诸位公子夫人小姐,这雪日天寒,立在门口这么久,你们不冷吗?进屋去吧。”
    卫燕含笑,容色明丽。
    “碧草说的是,刚好是晌午的光景了,不如由小女子做东,请你们几个吃顿饭,如何?”
    几人纷纷笑着应和,一起往驿站里走。
    酒桌上,他们把酒言欢,笑语声声。
    卫燕喝了许多酒,醉醺醺的。
    却莫名觉得一身轻松。
    斩断前缘,忘却前尘。
    从此人生便如新生,要开启新的篇章。
    几人在驿站陪着卫燕住了多日,直至雪霁天晴,卫燕再一次踏上离去的归途。
    彼时,曦光暖暖。
    沈昀一席紫袍,同江柯齐氏一起立在车前送她,眉目风流,英姿如画。
    他瞧着她,目光深邃如垠。
    突然径步走至她跟前,在她身边轻轻吐露心事,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得见的嗓音道:
    “卫姑娘,若来日再有际会,不知沈某,能否入得你青眼?”
    卫燕惊愕抬眸。
    沈昀一双凤眸清冽如水,近在咫尺,带着满目的真挚,噙着笑意看她,如春水流淌过人的心田。
    面对沈昀突如其来的表露心迹,卫燕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招架,只笑道:“沈公子莫要同我开玩笑了。”
    沈昀却执拗起来,直勾勾瞧着她,漆眸如星。
    “沈某一片真心,谈何玩笑。”
    见卫燕无措。
    他又故作轻松地笑起来道:“卫姑娘现在做不了决定没关系,沈某向你保证,他日定会再次相逢,只求到时候,卫姑娘能给我一个。”
    “争取你的机会。
    信誓旦旦地说完这番话,沈昀不再让卫燕再为难,遂退开几步,回到了江柯和齐氏那头去。
    卫燕上了马车,冲着三人挥手,道别珍重。
    “盛儿姐姐,有空和大哥来京城看我,记得常通书信。”
    “好。”
    齐氏靠在江柯怀中,早已泪如雨下。
    卫燕亦落了泪。
    马车辘辘启程,越行越远,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卫燕才舍得将帘缦放下。
    人生最难是离别。
    如今,她终于深刻体会。
    *
    自那日后,江桐酗酒得厉害。
    福叔急得焦头烂额,找了不少人来相劝。可江桐拒绝见任何人,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
    疯狂酗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忘却一切,平复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在福叔的恳求下,江柯和齐氏来劝过几次,都是无果、
    满室皆是酒气,几丈开外便可闻到浓烈刺鼻的气味。
    昏沉沉的屋子里,酒罐滚了一地,所有的书架都倒塌在地上,明显是人为推倒的。
    此地像是个被人打砸劫掠的屋子。
    满地皆是狼藉,满屋皆是碎裂的酒罐。
    江琉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江桐披头散发,衣着褴褛,哪还有半点往日的俊朗,简直跟个乞丐差不多。
    不仅如此,他躺在那些酒罐的碎片上,浑身被扎的伤痕累累也不在乎,手中还拿着个酒瓶,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地灌酒,喝完了,就把酒瓶砸在地上,听那瓷片飞溅的脆响。
    江桐此刻,多像个疯子啊。
    他在心中暗自得意。
    而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他像是大仇得报,快意地勾起了嘴角,全然是餍足之色。
    不过,单单是像个疯子。
    这到底还不够。
    因为,他还没把真相告诉他呢。
    想到一会儿江桐知道真相,可能会生出的种种表现,江琉心中就狂喜不已。
    他今日来。
    是为了让江桐真的变成真正的疯子。
    就像他母亲一样。
    这是江桐欠他的。
    他现在,要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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