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躺在床上,头微微侧向他那边,满面潮红地点了点头。
    邱鹤年说:“歇一会。”
    他这么说了,却并没熄灭油灯的意思,而是就这么侧着身子,手上动作轻柔地抚摸着清言的发丝和脸颊。
    过了一阵,清言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他张开眼,看向男人,问道:“还不睡吗?”
    邱鹤年摇了摇头,他看着清言,观察着他的状态,那之后,他说:“还累吗?”
    清言也摇头。
    邱鹤年就往他那边又靠近了些,大手伸进了被子里,清言微微瑟缩了一下。
    ……
    结束时,清言哭得嗓子快要发不出声音,眼圈儿和鼻头都红红的,整个人已经快要虚脱了,头皮都在发麻,浑身无力。
    但他仍惦记着今晚只为他服务了的男人。
    清言强撑着伸手下去,还没触碰到,就被邱鹤年握住了手腕。
    邱鹤年的声音沙哑低沉,大手握着他的手放回他腹部,反复轻轻摩挲他的发丝,“不需要,你累了,好好睡吧。”
    清言实在太困太倦了,心有余但力不足,听见男人这么说,屋子里很暖,被摸着脸颊和头发又很舒服,就慢慢合上眼睛。
    尽管内心躁动到了极点,邱鹤年还是根本没给它分出一分注意力去。
    他替清言往上拽了拽被子,嗓子里反复低低哼着黄龙戏里的那段唱词,像安抚孩子那样,手掌在清言被子上轻轻有节奏地拍着,被他顾着的小美人儿呼吸渐渐匀长,终于慢慢睡熟了。
    昨天晚上,清言躺在床上一动没动,呼吸也均匀,可邱鹤年知道,他一宿几乎没有真正睡熟过,总是睡一会就惊醒。
    今晚,邱鹤年故意耗尽清言的精力,让他没法再有余暇去担忧和胡思乱想。
    夜深了,邱鹤年低头在清言额角亲了亲,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上的狼藉,熄了灯,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
    这一晚上,清言睡得很好,起来时神清气爽,只是照那铜镜时,发现眼皮有一点肿,邱鹤年用布巾包了院子里一抔雪,给他放在眼睛上冰敷了之后,也就差不多好了。
    早饭是邱鹤年做的,他从老刘家打了热乎乎的豆浆回来,又热了现成的馒头,把馒头片开两半,然后把用油锅煎了的香肠和煎蛋夹进去,再抹一点牛肉辣酱。
    清言一口豆浆一口夹了肉蛋的馒头,吃得特别香。
    邱鹤年看着他这样子,眸子里也有了淡淡的喜色。
    经过这一晚上,清言心情好了许多,也不往牛角尖儿钻了。
    先不说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就算天塌下来,两个人总能相互扶持着一起顶着。邱鹤年要是真有个好歹,就是为他拼命,清言也愿意。
    如此定下心来,清言也就不多想了,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邱鹤年吃过饭去了铺子,清言就在王铁匠那屋整理自己进的货,这两天他还打算去出几次摊。
    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总在家憋着也更容易胡思乱想。
    前一阵有空的时候,他让邱鹤年帮他打了一排货架,现在进货越来越多了,摆在地上一大堆太乱,不好整理,而且也容易受潮,放在木架子上就又规整又干燥。
    阿妙在清言那堆东西上好奇地走来走去,这看看,那闻闻,清言从一个纸袋里拿出个大红色的发夹,把小狸花捉过来,夹在了它头顶较长的毛毛上,阿妙的大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前爪一个劲儿去够那个发夹,却怎么也够不到,急得直转圈圈,把清言逗得直乐。
    就在这时,屋外院门传来急急的拍打声。
    清言先是心里一颤,以为是邱鹤年出了什么事,可随后,那敲门之人焦急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反反复复地喊道:“于清言,开门,快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这声音很耳熟,清言想起来这人是谁了,提起的心又归了原位。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慢悠悠出了屋,穿过院子刷地一下打开了院门,双臂抱胸,看着门口的年轻男人,皮笑肉不笑道:“怎么,连哥都不叫了,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门口的人正是原主的弟弟于清习,他脸色本就难看,一脸的愤怒与不甘,在听到清言的这话后,不知道捅了他哪根脆弱的筋脉,他的眼圈儿竟然红了,脸上现出悲愤之色,甚至有了些恨意。
    于清习咬着牙,说:“你以为你什么都比我强吗?”他用力锤自己的胸膛,“于清言,你看清楚,我是个男人,而你,”他指着清言的脸,“不过是个哥儿,你读书再好,过了县试、府试,不还是沦落到嫁给个又穷又丑的铁匠,给他做饭生孩子!就算考过了秋闱当了举人又有何用,就你那个样子,就算做了官,也不过会沦为上层官员的玩物,恐怕得多钻几个被窝才能让你加官进爵,完成父亲的期望!”
    啪!清言一巴掌呼在于清习脸上,打得极狠,把这个年轻人的脸都打偏了过去。
    打完这一巴掌,清言双眼微眯,“于清习,你是不是疯了?”
    于清习捂着脸,眼泪顺着手指尖往下淌,他垂着头,用一种像在宣示什么一样的语气,一字一顿道:“我县试又没考过。”
    清言说:“没过就接着读书,接着考,你到我这里发什么疯?”
    于清习转头过来看他,眼睛里恨意更浓了,“都是因为你,父亲和母亲总是拿我和你比,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日常挂在嘴边的话有多伤我,我一拿起书,脑子里都是他们说过的话,一个字也看不进,你根本不知道我压力有多大!”
    清言弯起唇角冷笑,“我人都嫁出去了,你这是花着我的彩礼,还怪着我这个被你们全家联合卖掉的人了!谁说的话你找谁去,没胆子跟他们硬气,跑我这里来撒野了,我看你这辈子也就这熊样儿了!”
    这话正捅到了于清习的痛处,他连眼白都红了,拳头攥得死紧,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显现出来,头发也是凌乱的。他一步步朝清言靠近,眼睛里的恨意像要溢出来,看着竟有几分亡命之徒的意思。
    清言没往回退,也没躲。
    他知道自己不是于清习的对手,这人虽然年纪还不大,但身高比他高,虽瘦,但肩膀比他宽,肌肉也比他结实,但清言不怕。
    他甚至往前了一步,靠近了对方,双眼微眯,目光犀利地盯着眼前红了眼睛的年轻人,神色紧绷道:“于清习,我劝你想清楚,这里是柳西村,不是镇上,这前后左右的邻居我都熟识,现在没叫人出来,不过是不想因为你这点破事被人说三道四,你总不想一会我让人绑你回去家里吧!”
    于清习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嘴唇咬的死紧,甚至见了血丝,清言冷冷看着他,说:“我顾念着你和于清言的兄弟情分,才一直没给你太难看,你最好知足。”
    说完,清言当着于清习的面,哐一声把院门关上,回了屋。
    进屋以后,他连忙趴在屋门门缝偷看,等了好一阵,院门没再被敲响,也没被推开,他才逐渐安了心。
    等他再开院门往外看时,外面早就空无一人了。
    这个于清习也不知道在家受了什么委屈,突然来他这里发疯。
    清言以前是想着,以后和于家井水不犯河水,再不来往就是了。但他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他顶着‘于清言’的身份,就‘继承’了他的恩怨,想要完全分割清楚,是没那么容易的。
    清言想,这个于家,还是得未雨绸缪,多注意防备着。
    晚上邱鹤年回来,清言并没跟他提这个事。
    原主是怎么上了婚轿的,邱鹤年一直都不知道,清言在最开始没法说实话,到现在还是不能说。至少在目前,他没法让邱鹤年相信,他是穿越过来的顶替了原主身份的人。
    他没法告诉邱鹤年,原主不同意这门婚事,愿意嫁进来的,是他清言。
    所以,清言不希望邱鹤年和于家有所牵扯。
    但事情往往不如人愿,就在第二天差不多的时候,家里的院门又被人敲响了。
    这次,清言打开大门,看见的是个面生的货郎,那货郎对他笑着道:“我是从镇上过来的,你是于清言吧?”
    清言点了点头,心里有了点底。
    那货郎道:“你父亲托我给你捎个口信,他说,让你今天务必回家一趟。”
    清言脸色不愉。
    那货郎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见没其他人,才压低了声音说:“你父亲让我跟问你,还想不想回家继续读书考院试?”
    清言的眉头紧皱,没吭声。
    那货郎又接着道:“他说,你愿意的话,这个铁匠,他来想办法。”
    第69章 蓝头乌
    清言一下子就明白了昨天于清习来这里发疯的原因。
    于风堂这是对二儿子彻底失望了,于是又回过头来想把于清言找回去,完成他的科举梦。
    周艳良不是好应付的,清言简直可以想象于家现在一锅粥似的混乱。
    于风堂外强中干,看着在家里是说了算的,但实际上那对母子是一条心的,而且家里的财物都在周艳良手里把持着。
    当初他能把大儿子嫁到柳西村来,不仅是因为他懒得管,也是很难管的了。
    就算是原主今天在这,都会看得很清楚,不会选择这个时机回去。于风堂根本保不住他,更何况穿越而来本就对科举没有兴趣,对于家更是一点不想沾的清言了。
    清言也没冷脸,冲那货郎笑道:“麻烦您和老爷子说一声,清言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于清言了,这一年多再没读过一页书,只想好好过日子,以后请不要再打扰了。”
    那货郎还想说什么,清言从腰间拿出半两碎银来,交到他手上,“这位大哥,辛苦您跑这一趟。”
    货郎一见那半两碎银,脸上忍不住笑模样,却往回推辞道:“这使不得,太多了……。”
    清言笑着道:“您收下吧,于家那边有什么动静,还得劳烦您多费心费力及时告知我一声。”
    货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喜滋滋把那半两银子塞进了衣袖。
    等这货郎走了,清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眉头皱了起来。
    于风堂的话让他有些介意,不知后面他还有何打算,只希望他能知难而退,不再纠缠。
    ……
    过了三月,天气就开始渐渐回暖,人们身上的厚棉袄也大多都脱掉了。
    老郎中年岁大了,身上裹得还是跟冬天差不多。
    小学徒把邱鹤年和清言迎进了诊堂,进门时,他们就见他正和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下棋。
    药味和焚香的味道悄悄弥漫着,堂内安静极了,只能听见棋子落在棋盘的声音。
    两人没惊扰两位老者,就站在一旁,一边观棋,一边等待。
    过了一阵,那年岁稍大的老者扔了棋子,冷哼一声,道:“累了,不下了。”
    老郎中笑道:“师兄,你还是这么输不起。”
    那老者冷笑:“棋下得好有什么得意,你看不了的病症还不是得求我。”
    说着,这老者就忽地站起身,他个头高大,背脊挺直,步履间毫无老人的那种迟缓,反而步履矫健,双目炯炯有神。
    很快,他就来到了两人面前,目光在清言脸上身上一扫而过,很快挪到邱鹤年身上。
    邱鹤年微微弯腰,双手抱拳,道:“在下邱鹤年,劳烦您费心。”
    老者盯着他看了一阵,让他来到桌子旁坐下,凝神给他把脉。
    老郎中也放下棋子,在旁边沉默地看着。
    清言呼吸都快屏住了,过了一阵,听见那老者说:“果然如你所说,在脉象上完全看不出异常。”
    老郎中点头道:“所以我疑心是毒,只是行医这么久,确实是没见过邱小兄弟这种病症,实在无法确定毒物到底是什么。”
    闻言,那老者沉吟了一阵,然后让小学徒把他的工具拿了过来,他净了手,用针扎入邱鹤年指尖,取了几滴血出来。
    老郎中凑过去看了看,摇了摇头,没看出什么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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