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的不说,杀了画舫六百人的凶手必须死!
    ……
    秦离繁美美睡了一觉,又起了个大早,去船上厨房端三人份的早饭。
    回房一看,云不意趴在窗台晒太阳,叶子后仰,跟坐在桌前单手托腮的秦方同步打了个哈欠。
    一股困意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秦离繁差点也跟着打起哈欠。
    “昨晚没睡好吗?”将早饭搁在桌上,秦离繁挤到秦方身旁,倒了两杯清茶,一杯塞进父亲手里,一杯浇进瓷盆。
    茶水温热,茶味却清冽,云不意霎时提神醒脑,蔫嗒嗒的叶子扬起了一点。
    “不是没睡好,是……”压根就没睡。
    后半句话因为云不意打了个哈欠,就吞下去了。
    昨夜闹得很晚,回屋时已近日出。好容易睡下,梦里却全是近战法师大战克系海怪的掉san场面,云不意睡一会儿便蹬着草根惊醒一下,睡了两个时辰,比没睡还累。
    秦方倒是没有他的烦恼,困成这样纯属睡眠不足。
    两人一草吃着朝食,秦方删繁就简,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跟秦离繁说了一遍。
    秦离繁震惊得筷子都掉了。
    “这么惊险刺激的事……我居然全错过了?!”
    “没办法啊,谁让你灵神不稳,忘川鬼气重,你可撑不住。”秦方抚摸他脑袋,给他夹了块凉拌豆腐干以示安慰,“吃饭吧,其实没什么可看的。”
    云不意点头。
    没错,看多了还影响智商,容易使语言系统混乱失调,不看也罢。
    吃罢饭,秦方漱了口,盖上被子继续补觉。
    云不意不想继续做噩梦,便让秦离繁带自己上甲板逛逛,吹风晒太阳回血。
    甲板上人来人往,船员们除了负责行船的,还有一些在搬运箱子,里面有秦方准备的礼物,也有原定下个月运到远州分店的货物,这次去远州顺路就带上了。
    指挥众人搬东西的是个老船员,脸上、手上遍布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和褶痕,身形高大精壮,下盘稳,看样子练过功夫。
    老船员姓徐,大家都叫他徐叔,一直负责秦家的船运生意。
    “徐叔。”秦离繁上前打招呼。
    “啊,是少爷和灵草先生啊!”徐叔摘下帽子扇了扇风,爽朗一笑,伸手与云不意击掌。
    云不意柔软的枝条在他掌心一触即分,沾到了一点热汗。
    “徐叔,还有几天到远州啊?”秦离繁趴在护栏上问。
    江风微凉,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云不意淡定地立起枝干,扒拉扒拉被吹乱的侧叶。
    徐叔看着手下人将最后一项货物放入船舱,算了算时间,说:“这两日风浪大,咱们正好顺风而行,速度比往常会快些,大概还需要五天。不过到了远州,少爷你们要从大船换小船,走护城河道去水荇镇,得要两天时间。”
    “七天啊……”秦离繁揉揉脸,咕哝道,“希望这七天太太平平的,别再遇到昨晚上那种事了。”
    “嗯?”徐叔耳尖,奇怪地问,“昨晚我睡得早,发生什么了?”
    秦离繁冲他甜甜一笑,把他笑得晕乎乎的:“没有没有,没发生什么,就是我和阿爹阿意同时做了噩梦,希望今晚能睡个好觉。”
    “嗨,你们少坐船,自然……”
    徐叔哈哈笑了一阵,顺势打开话头,搭着秦离繁肩膀给他讲了几件行船时遇到的趣事怪事。
    在他语调飞扬的讲述里,云不意渐渐酝酿出睡意,枝条都收回本体,仅留一截主茎和三片叶子贴着茶香四溢的土壤,悠悠哉哉地睡去。
    梦里,夜色如画卷铺陈。
    倏然一滴水落进水面,空灵幽静的一声轻响后,漾起层层涟漪,涟漪中有细碎的光芒次第亮起,闪烁明灭。
    云不意听到之前在耳边响起的模糊声音又在吟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听不清)压星河……(听不清),你可真沉啊……”
    云不意拿叶子挠挠枝干,嘟囔道:“真沉啊……”
    秦离繁没听清他的梦话,从袖里掏出一张帕子抖开,轻轻盖在他身上。
    大约是秦离繁的“金口玉言”起了作用,之后的五天,江上风平浪静,除了挂着白绫奔丧的船只越来越多以外,再未发生过怪事。
    顺顺利利到了远州渡口,徐叔去盯着船员卸货,秦方叮嘱他们几句,便带着云不意和秦离繁换乘小船,朝水荇镇继续赶路。
    远州的船和别处不同,大船形如大鱼,小船则做了中间宽大,两头细窄的形状,制船的木头也是这里特有的树种,沾水即绿,在水里泡得越久绿得越鲜嫩,就像放大的柳叶,名字也叫柳叶,速度快,赏心悦目。
    船尾都拴着渔网和一只空木箱,渔网的作用显而易见,后者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云不意好奇问了一句,船夫们也只是神秘地笑笑,没有回答。
    由于要在船上待两天,秦方挑了最大的一艘柳叶船,船舱内置桌椅软榻,都是钉在船板的,铺着柔软的枕褥,最大程度消解了水路的不适。
    船夫是个年轻姑娘,身材苗条,手臂上却有健硕精干的肌肉,把船控得稳稳的,做鱼也是一把好手。
    傍晚,夕阳入水,满目俱是粼粼碎金。
    云不意和秦离繁蹲在船头,看船夫姑娘提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将河鱼片成薄如蝉翼的鱼脍,旁边放着一大碗调料,香气诱人。
    秦方端了碗茶轻啜一口,光看这俩背影都能猜到他们垂涎欲滴的傻样儿,无奈摇头。
    他家离繁从前可没这么贪吃,甚至有些厌食,现在变成个小吃货,都是被云不意带的。
    船夫姑娘一边片鱼,一边给云不意和秦离繁介绍鱼脍的做法和吃法,口才好,语气爽利,颇为健谈。
    云不意正边听边在心里咽口水,想着要不要偷吃一片的时候,船身忽然一震,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船夫姑娘一皱眉,探头瞧了瞧,只见水底水草悠悠,绿得泛黑,中间簇拥着一个不规则圆形物体,由于被船一下撞到了水底,看不清晰。
    “我去看看。”
    云不意探出一根枝条蹿入水下,左扭右扭游到水草附近,将那个沉底的东西翻了个面。
    下一刻,他就毫无防备地迎上了一张泡得浮肿变形,被头发糊了满脸的人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
    云不意果断砍掉那截枝叶,扭身扑进秦离繁怀里,因为过于用力,秦离繁差点被他撞飞出去。
    秦方疑惑:“怎么了?”
    “人头!”云不意带着瓷盆原地蹦跶,“水下有颗人头!”
    第十三章
    水下有颗人头,不知被泡了多久,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
    云不意忍着恶心将其挑上水面,然后果断弃了那根枝条,在船后的河水里使劲儿搓洗茎叶,全然没想这边的水同样泡过人头。
    秦方比他还嫌弃,倒是秦离繁和船夫姑娘反应平淡。前者是因为神经大条,后者则是因为见得多了。
    船夫姑娘挥动船桨勾过人头放进船尾的木箱,轻车熟路,看得云不意目瞪口呆。
    她笑了笑,说:“客人们不用紧张,这条河几乎流经远州所有城镇,每年都会添上十几个亡魂,有的连尸体都找不到。我们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若是拾到尸骨,就会放在船尾木箱里,收工后能寻到家人的就送回去安葬,寻不着便藏到山上孤坟堆里,立一座无名坟,给自己积点儿阴德。”
    两人一草恍然大悟,可算明白每艘柳叶船后拴着的木箱是做什么用的了。
    “可是……”云不意两片叶子扒着盆沿,中叶晃了晃,“这里只有一颗人头,确定是意外溺水而亡吗?”
    船夫姑娘掬水洗手,语气平淡:“没人来找,就只能是意外。”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透出深切的寒意。
    云不意抖了抖,与秦离繁对视一眼,继而扭头看秦方。
    秦方摇头,示意不必再问,等到了地方再报官不迟。
    一人一草便暂时放下此事,专心等待鱼脍上桌。
    小插曲结束后,船继续行驶,从黄昏驶进深夜,繁星满目,上下一色,不知在天在水。
    秦离繁趴在秦方腿上呼呼大睡,云不意则窝在离装有人头的木箱最远的船头,两根细长绿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水,昏昏欲睡。
    船夫姑娘看了看天色,低声跟秦方说要靠边停船,等天亮再继续赶路。
    秦方刚点头,云不意就在半梦半醒间打了个摆子,下一刻,前方一团阴影里传出了求救声。
    “救、救命……咕噜咕噜……咳咳咳……”
    寂静的夜晚里,喊救命的声音尖锐刺耳,还间杂着呛水和咳嗽声。
    云不意向正准备往那边过去的船夫姑娘一摆手,撩水的枝条顷刻间伸展十几倍,从水下游到声源处,果真发现一个落水的男人,便卷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扯到船上。
    男人上一秒还在呼救,下一秒就腾空而起,吓得咳嗽都停了,落到船上后呆呆看着满船的人和草,半晌,再次撕心裂肺地咳出声来。
    船夫姑娘赶忙给他递毛巾和毯子,秦方也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只有云不意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看,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有那么一点眼熟。
    男人好不容易呛干净气管里的水,喝下热茶裹上被子,泛青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只是嘴唇仍然煞白,眼底还有一点血丝。
    他略微颤抖着道谢:“多谢,多谢相救。我叫许屏,就住在附近,还请师傅靠边停一停,放我上去就好。”
    说完,还向云不意拱了拱手。
    云不意继续打量他,船夫姑娘问:“深更半夜的附近也没人,你怎会落水?”
    许屏拿着帕子擦拭脸上的水:“不瞒你说,我是到这儿夜钓来的,可还没开始钓,就脚滑从岸边滑了下去,鱼竿鱼篓什么的都丢了,我也在扑腾过程中荡到了河心,差点儿……”
    他苦笑一下,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云不意的眼神从他脸上挪到脖颈,洇湿的衣领紧紧贴着颈部皮肤,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拉扯,露出一道明显不正常的阴影。
    这时,睡梦中的秦离繁皱了皱眉,在他爹腿上翻个身,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
    秦方安抚地拍了拍他脑袋:“先生不会水?”
    闻言,许屏一愣,船夫姑娘则若有所思地打量他,见他作读书人打扮,穿着素净却也儒雅,忍不住挑了下眉毛。
    “是啊,我会游泳的……”许屏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又开始泛青,“那为什么我游不到岸上去?是腿抽筋了?是……”
    他越说越激动,表情逐渐焦虑甚至变得狰狞,脖颈上古怪的阴影开始扩大。
    “啪!”
    云不意冷不丁伸出枝条,在他眉心轻轻一抽。
    许屏再次怔住,诡怖的神色倒是渐渐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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