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别说了。”
    苏茵茵不知里情,惊艳道,“姐姐可真是命里带财。”
    舒筠羞愧。
    王幼君又在一旁捏她的脸,“她何止是命里带财,她是天生富贵命,我看过不了多久,那十余间铺子也会被征用,这回看那人寻什么由头来疼你姐姐....”
    舒筠担心王幼君说漏嘴,恼羞成怒扑过去捂她,“你再说,我撕了你的嘴。”
    三位俏皮的姑娘在马车里闹成一团,浑然不觉马车顺坡下山,速度越来越快,连着车夫换了人亦不知。
    李瑛立在一处山坡口默默看着那辆马车从山路经过,吩咐暗卫道,
    “将马车停在后山,用迷香迷晕她们,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她们。”
    “派人给苏朝山送信,告诉他,交出证据,便放了两位姑娘。”
    李瑛女子出身,本不愿为难女子,家族倾覆在即,她不得不利用舒筠和苏茵茵换取苏朝山袖手,可惜她却漏算了一事,她并不知王幼君在马车内。
    皇帝派了两名暗卫紧随舒筠,今日人多眼杂,李家的暗桩十分狡猾,悄无声息便伪装成车夫,暗卫并未在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后来下山时见马速过快,两位暗卫迅速上前准备抢夺马车,可惜李家潜伏的黑衣人杀了出来,一名暗卫立即抽身回宫报信,另一人则殊死搏斗,可惜最终被黑衣人拦了下来。
    暗卫受了伤径直来到北镇抚司,将消息禀报给蔺洵,蔺洵一面派出侍卫去营救舒筠,一面迅速入宫面圣。
    裴钺上午主持朝会,下午在文华殿旁听三司会审,坐镇三司会审的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三位大臣,今日会审齐铮贪腐一案,其中便牵扯李辙,原本苏朝山打算在今日会审提供李家奴仆侵占民田一案的证据,怎奈出了岔子。
    李家既然今日要动舒筠,自然是有所准备。
    苏朝山先是入宫的令牌无故失踪,被一名御史瞧见参了一本,而后发现有人拿着苏朝山的令牌入宫行鬼祟之事,苏朝山就这么被宫门侍卫给扣住,扣住之后,因苏朝山是都察院御史,故而此案移交给刑部,在去刑部的路上,苏朝山被人带走了,软禁在一间茶楼。
    杀苏朝山容易,但苏朝山手中查到多少证据,证据在何处,李家并没有底,故而便用舒筠与苏茵茵来威胁苏朝山。
    苏朝山个块硬骨头,他很清楚,只要他不开口,舒筠与苏茵茵便是安全的,他坚信皇帝既然安排他行事,必定有所准备,他只要拖到皇帝救出人,那么李家末日便到了。
    蔺洵将消息送达文华殿,裴钺愣是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筠儿无故失踪?”
    蔺洵也是冷汗涔涔,“是,臣也是方才得到的消息,陛下,这个紧要关口,舒姑娘不见踪影,苏大人也无消息,臣担心是李家暗中作祟。”
    裴钺气得阴沉一笑,“很好,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李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负手大步往奉天殿跨去,吩咐蔺洵,“你亲自带锦衣卫封锁李家。”
    蔺洵脚步一顿,露出凝色,“陛下,李家案子还未落定,臣以什么理由出兵?”
    轰隆隆一阵雷声过境,雨沫子洋洋洒洒飘下来,裴钺眼底寒霜密布,“你尽管去,朕会给全天下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蔺洵对着他高大的背影行了一礼,二话不说迅速出宫调兵。
    裴钺回了一趟奉天殿,写完一道诏书交给刘奎,旋即召集成林带着亲兵前往城郊。
    细雨朦胧,灯火下,纤细的雨丝跟针似的不间断往地上砸来,舒家人与王家人均聚在轩辕庙,王大夫人与苏夫人先行下山,半晌方觉舒筠的马车没能追上来,又派人折回去寻,这才发现王家与舒家的几名家丁被人扔在山脚下,而舒筠的马车不见了。
    一行人火速赶回轩辕庙,开始漫山遍野寻人。
    舒澜风赶到时,雨正从当空浇下来,天色黑透,锦衣卫已下令封山,舒澜风不顾浑身是水,非要跟着锦衣卫去追,众人循着马车留下的车痕往山道深处去。
    数百人擒着火把穿梭在山林间,好不容易在一处凹角寻到被遗弃的马车,掀开车帘,里面空无一人,
    众人心下一慌,环顾四周,其中一名侍卫发现踪迹,
    “舒大人,这里有上山的痕迹。”
    锦衣卫首领将火把往前一照,确定是姑娘家绣花鞋的脚印,抬眸往黑漆漆的山顶一望,下令道,“追!”
    舒澜风心神俱碎含着泪,用袖子将长刀绑在手腕,跟着锦衣卫徒步上山,刀尖滑过一片片山岩发出尖锐的刺声,一声声扎在他心上。
    轩辕庙毗邻灵山寺,轩辕庙在山脚,灵山寺坐落在半山腰,灵山极大,山木葱茏,一波又一波侍卫从四面八方往山上涌,等到皇帝赶到时,先遣侍卫已在灵山寺山门发出信号烟火,他带着人直奔灵山寺。
    锦衣卫连夜出兵围困李府和齐府,令朝臣大惊失色,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家虽有嫌疑却还未定罪,皇帝这么做,百官不服,有李家姻亲故旧要寻裴钺讨个说法,更多大臣想打探风声弄个究竟,于是一伙人齐齐扑向奉天殿,后闻皇帝出宫,又纷纷骑马尾随而来,等到众人赶到皇家寺庙时,大雄宝殿前的广坪已乌泱泱围个水泄不通。
    李瑛与心腹奴仆侍卫均被控制住,她当先一身白衣被绳索缚住跪在最前。
    那个挺拔伟岸的男人,一身明黄龙袍端坐在马背,以近乎无情的眼神居高临下睨着她,
    “人在何处?”
    李瑛这一刻是木的。
    皇帝怎么会来?
    是因苏朝山吗?
    是因苏朝山手中的证据重要到皇帝必须亲自露面?
    还是这里有更为重要的人,值得皇帝亲自带兵营救?
    这个念头一起,李瑛心中那根弦无声断了,她犯了一个弥天大错,看上舒筠的不是太上皇,而是裴钺本人。
    雨已停了下来,李瑛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砖,全身僵硬,这会儿方意识到自己中了崔凤林的圈套,崔凤林为了得到后位,将她和李家拱手献给了皇帝。
    李瑛苦笑一声,一口血从肺腑里溢出,她剧烈地咳嗽,半晌缓不过气来,不,不到最后一刻,她岂会认输。
    李瑛昂起骄傲的头颅,迎视裴钺,
    “陛下,您误会了,臣女根本没有绑架舒姑娘与苏姑娘,相反,臣女上山狩猎时,听闻有人丢了,帮着去寻,可惜待臣女发现那辆马车,马车内已无人影。”
    后半句倒不假,舒筠与苏茵茵竟是奇迹般逃脱出去,她的人一直在追,至今没追着,最后反被锦衣卫的人拿下。
    李瑛若早知道舒筠是皇帝的人,她绝对不会行此险招,事已至此,她尽可能将自己摘出去,不牵连李家。
    李瑛既然嘴硬,裴钺便没有功夫与她废话,只朝侍卫示意,继续搜寻。
    在场的锦衣卫首领,将李家奴仆带下去审问,李瑛不招,不代表别人不招,李瑛看着这一幕,愣是咬紧牙关没有变色。
    舒澜风浑身湿透,家仆取来一件大氅给他罩着,他麻木地看着高耸的大雄宝殿,心里一阵发虚。
    整个山林已被地毯式地搜寻过了,只剩下皇家寺庙。
    寺庙极大,房间更是数不胜数,想要彻底搜完,尚需时间。
    舒澜风眼底布满血丝,吐息间已带着哭腔。
    王大夫人,苏夫人等女眷早已泣不成声,只盼着三个孩子能安安全全回来,可是山林都寻遍了,人去哪了?
    裴钺听得舒澜风哽咽之色,却是没有功夫去安抚,他心里也慌,这辈子从来没有什么事脱离他的掌控,这是第一回 ,他无比懊悔没能多派些人手守着舒筠,时间每过一刻,他越发心急如焚,缰绳被他勒得沁入肉里而不自知。
    成林将所有侍卫分成十队,每队划出一定的区域进行搜寻。
    他亲自带着二十来人搜寻寺庙东北角。
    勇猛的男人双手持剑,目色龟裂,跟个豹子似的在院子暗道间窜,一面搜一面喊,
    “王幼君!”
    搜了大约一刻钟,忽然闻到一丝香气,他猛地抬手,示意身后侍卫不要声张,慢慢地循着香味,最后来到一栋鎏金大殿前,抬眸望了一眼,辨出此地乃供奉已故皇室的往生殿。
    成林不清楚里面情形,不敢妄动,打了几个手势,示意侍卫散开守住要冲,他带着两人悄悄从窗棂翻了进去,香气越来越浓,隐约还透着一片亮光来。
    他悄声掠过一处帷幔,瞧见一硕大的往生牌前跪着三人。
    三位姑娘发髻不算凌乱,只衣裳略有些沾污,人人手里抱着一只兔腿,在太上皇后萧氏的往生牌前盘腿而坐,乍眼望去,三人并无任何被绑架的慌乱,反倒像偷吃荤腥的迷糊鬼。
    王幼君边啃兔肉边小声嘀咕,
    “太上皇后娘娘,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遇见歹人了,实在饿坏了,半路抓住一只笨兔子,那笨兔子竟然一头撞在树上,被咱们给捡了回来,啧,可不就是上天赐下的美味?”
    苏茵茵年纪还小,被今日的场面给吓坏了,捧着香喷喷的兔腿不敢吃,泪汪汪地望着王幼君,
    “幼君姐姐,咱们这样会不会遭天谴?”
    王幼君白了她一眼,“你这话可是冤枉咱们太上皇后娘娘了,人家最是慈悲心怀,必是心疼咱们的。”
    说完她还朝跟前那慈眉善目的塑像,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
    “娘娘您说是不是?哦对了,您瞧,君儿把您儿媳妇给捎来,您睁开天眼看看,貌不貌美?可配不配得上陛下?”
    舒筠尽管肚子饿得咕咕作响,望着太上皇后的牌位,实在是吃不下去,被王幼君这么一捉弄,她羞红了脸,俏生生的模样在昏黄的烛火下越显瑰艳,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再乱说,我....”
    “你能把我怎么着?”王幼君嚣张地把下颌一抬,这一抬竟然瞧见成林双手环胸靠在柱子旁,神情复杂看着她们仨,王幼君一呆,登时眼泪滑出后怕袭来,扔开兔腿,朝成林奔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你怎么才来?堂堂虎贲卫都指挥使,就这点能耐?害我们仨在荒郊野外躲这么久,要不是太上皇后保佑我们,我们都被野兽给吃了,呜呜呜!”
    王幼君和舒筠在苏茵茵跟前是个大姐姐,关键时刻二人临危不乱,一唱一和迷惑那些汉子,王幼君擅长用香,反用迷香制住对方,带着苏茵茵从车厢逃出来,别看王幼君信誓旦旦,心里实则怕得很,到了成林面前她便不再逞强,放纵地哭出声。
    成林看着那一地的兔骨头,闻着满室的香味,心情难以形容,很想埋汰王幼君几句,只一想起这姑娘勇敢地带着人逃出生天,既钦佩又心疼,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抬起来,最终轻轻覆在她后脑勺揉了揉,
    “好样的,不愧是我成林看上的女人。”
    王幼君闻言身子一僵,不对,她不是讨厌这厮吗,怎么抱住他了?
    还有,什么叫“他成林看上的女人”?
    王幼君木了片刻,愣是压住场子,厚着脸皮装作若无其事松开成林,后退几步,朝他露出个完美的笑,然后转身一左一右拽起舒筠和苏茵茵大步往外跑。
    三位姑娘一路跑至大雄宝殿,迈出那高高的门槛,方发现宽阔的广场聚满了人,火把逼亮整个夜空,无数双目光殷切地落过来,有哭声,有欢喜,还有惊叹,沉寂的夜色瞬间鲜活。
    舒筠一眼看到那个披着明黄披风的醒目男人,眼眶一热,似翩跹的蝴蝶义无反顾朝他扑去,
    “陛下....”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谁也瞧不见,只望见他眉间的风霜触温而化,慢慢化作一眶柔情。
    舒澜风见女儿完好如初地跨出,心情激动,一时没听清她嘴里唤得谁,只当她朝自己奔来,连忙张开手臂要迎她,“筠儿...”
    眨眼却发现女儿目不斜视越过他,径直投入皇帝的怀抱。
    舒澜风:“.......”
    半晌,他僵硬地扭过脖子,缓缓放下手臂,木着脸盯着舒筠的背影。
    李瑛就跪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裴钺将舒筠搂在怀里,眉梢间划过从未有过的温柔,她唇角艰涩地扯了扯,闭了闭眼,她冷声打破现场的寂静,
    “陛下,即便是我掳了她又如何?她一介六品司业之女,还不够陛下治我和李家的罪。”
    “上皇有诺,我四大勋贵非谋反重罪,陛下必须赦免。”
    裴钺根本没理会李瑛,只小心翼翼拨开舒筠纷乱的碎发,露出她那双乌润灵动的眼,他欣慰地笑了,打横将她整个抱在怀里,转身往后方的宫车行去。
    朝臣们瞅了瞅皇帝远去的背影,又回眸看了一眼李瑛。
    不知该如何收场。
    李瑛见裴钺无动于衷,哽咽再唤,“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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