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北疆军军纪严明,还没做过什么打砸的事,可从前在北燕的身上还是见识过一二的,大可以学一下。他们北疆军向来都是好学的。
    刘称正在府里,得了报讯,先是吓了一跳,又有些恼火,直接就冲了出去,还没等他质问出声,就看到了那块悬挂在正堂上的“臣心如水”的匾额,被人拿棍子挑了一下,摇摇欲坠。
    刘称双目圆瞪,尖叫道:“不要啊!”
    这块牌匾是他的太曾祖父得到的,是英宗皇帝的嘉赏,英宗皇帝亲笔,示意他为官清正,高风亮节,这是他们刘家人世世代代的荣耀,他的外曾祖父是进了名臣阁的,但凡说出去,大荣朝都会知道这是他们刘家的老祖宗。
    这块匾额不能毁啊。
    “不要!”
    他连滚带爬地飞奔了过去,这一刻,一切仿佛都停止了,四周也成了一团灰,唯独这块牌匾以极慢的速度在他的眼前掉落了下来,然后在半空中,被一道剑光劈了上去。
    牌匾断了两半。
    仿佛连刘称的心都碎成了两半,这是他们刘家无上的荣耀啊。
    没了。全没了!
    刘称恨恨地高喊:“来人啊,报官,报官!”
    “正好了。”一剑劈开牌匾的小将墨九冷笑道,“不是要报官吗,那就去吧。”
    他一挥手,说道:“全都带去京兆府。”
    “然后,把刘家砸了。”
    他目光冷厉,有着一种在战场厮杀中养出来的血腥和杀意,眼神如刀,向他刺去。
    刘称直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你们是谁?”
    “镇北王府。”
    刘称:“……”
    镇北王府虽说势大权大,却一向低调,怎就会突然上门打砸?
    莫非!
    莫非是孙嬷嬷动手了?
    他的心头一阵狂跳,那孙嬷嬷成功了吗?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喜色。
    墨九挥了下手,就有两个侍卫过来一左一右抓住了刘称的双肩,刘称回过神来,意识孙嬷嬷可能失败了,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惊慌不已,他能做得就是叫嚣道:“你们做什么?放开本官!”
    “来人,快来人啊!”
    侍卫手上的力量极大,一旦被挟制住,刘称连动都不能动,只能破开嗓子,大呼小叫,喊着“镇北王府没有王法”,又喊着“本官是朝廷的五品大员,镇北王府不可以这么对本官”,还叫嚣着“本官是盛大姑娘的舅父”,“本官要去告御状”云云。
    实在吵得让人耳痛,墨九让人找了块东西堵住他的嘴,终于整个世界安静了。
    “砸。”
    镇北王府在抄家上比不了东厂专业,可他们出来前,世子爷说了,只需要砸了那些让刘家赖以为傲的东西就行。
    刘家不是自诩书香门第,百年传承吗?
    刘家不是为了家族崛起才弄出这一切,害人性命,让刘氏嫁为盛家正妻吗?
    那就让刘家从此彻底消亡好了。
    看着那一样样他珍之若命的东西在眼前砸坏,刘称叫嚣不出来了,他又急又气,眼睛一翻,厥了过去。
    等到砸完了该砸的,墨九让人把刘家上上下下全都押到了京兆府,并把楚元辰的意思传达了:
    刘称凌迟,其余人等没为奴籍,发配闽州。
    以奴籍发配和流放发配是不同的,流放发配,到了流放地后,可以进军籍,日后是能立功翻身的。
    而奴籍就是奴籍。
    京兆尹本来还有些迟疑,毕竟实在有违大荣律法,要暗箱操作的话也有点麻烦,可是一听说是刘家是要害盛大姑娘才被抓来的,立刻肃然起敬,拍着胸膛保证,绝对会让刘家人在大牢里过得十分“舒坦”。
    等到办完了差事,夕阳已经彻底落下,墨九就回王府向楚元辰复了命。
    楚元辰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就对书房里的慕白说道:“接着说。”
    “是京城东街的一个私牙,姓钱名随,他在十年前进了人牙子这个行当,鼻翼上有颗黑痣,如今不在京城,属下已经让人去追了。”
    慕白言简意赅地把话说完。
    自打上次盛兮颜说了她弟弟走散的事后,楚元辰就已经在命人找了。
    一个四岁的孩童,不管是被拍花子拐走,还是自己走丢,十有八九最后都会落到人牙子手里。
    官牙买人都是有规矩的,不会收这种来历不明的孩子,私牙什么都收。
    所以楚元辰就让人去查了京城这些年来所有的私牙,打算一个个问。
    刚刚听孙嬷嬷这么一说,楚元辰就让慕白回去核一下,果然,在私牙里,有一个男人和孙嬷嬷描述的很像,而且八年前,他已经在这一行干了。
    楚元辰只说了一句“尽快”,慕白应声退下,等到第二天巳时,人就被带到了楚元辰的面前。
    这是一个鼻翼上长着一颗黑痣的男人,身形消瘦,神情不安,他拘谨地行过礼后,就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楚元辰直言问道:“八年前的元霄节,你有没有买过一个小男孩,四岁,长得很好,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钱随在这一行干了这么久,买卖过多少人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一提到元宵节和那个小男孩,他还是记忆犹新的。
    他是人牙子,不是拍花子,经他手的孩子大多是家里头实在养不活给孩子寻条活路,那些孩子大多面黄肌瘦,衣裳破烂,身上长满了虱子。唯独那个孩子,实在长太好看了,白皙粉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他一开始是不敢要的,可对方连钱都不要,还给了他一锭银子,只让他把孩子远远卖出京城,他一时贪心,就收下来了。
    “那个嬷嬷说,孩子是府里的侍妾所生,正房娘子容不得他,让她把人给扔了,我要是不要,这孩子的命就保不住了。小的就收下了。”
    “小的没有随便作践,给他寻了个好去处。”
    那孩子太可爱了,长得又好看,他又生怕那户人家哪天寻上门来问他讨,就没敢也不舍得卖作奴婢或者卖去那等腌脏的地方。
    楚元辰问道:“孩子的身上可有印记?”
    钱随拼命回想,忽然眼睛一亮道:“他的耳后有一块小小的胎记。”
    盛珏的耳后有胎记,这一点,盛兮颜告诉过他。楚元辰心中的肯定又多了三分。
    他冷声道:“你把他卖去哪儿了?”
    “江南。”人牙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有一个教书先生,他快四十了,两口子一直没有孩子,那先生也不想纳妾,本来是想从善堂里领一个,后来他看上了那个孩子,把他带回去了。”他强调了一句道,“他们是充作儿子在养的!”
    钱随也觉得自己做这事有点不太地道,不过那个时候,他也实在分不清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像那个嬷嬷说,是侍妾生的,大妇容不下。
    “这些年,小的偶尔去江南时,也会悄悄去看一眼,那位夫子把孩子养的很好……”他挤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词,“儒雅斯文。”
    楚元辰暗松一口气,要是这样就好了。
    “那位夫子家住何处,姓甚名谁,你领我去寻。”
    钱随缩了缩脖子:“他们死了,全死了。”
    楚元辰的心里提了一下,急问道:“怎么回事?”
    钱随悲切地说道:“听说是外出的时候,遇到了劫匪,一家老少全都被劫匪杀了。小的这次去江南的时候也跟从前一样去看了一眼,谁想,夫子的小屋一直空着,小的还以为只是偶尔外出,可等到小的要离开,他们还没有回来,小的就去找他家邻居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
    楚元辰:“……”
    钱随咽了咽口水,又说道:“那位夫子,真是惨,邻居说他的身上被砍了十七八刀,舞文弄墨的手直接被砍断喂了狗。”
    楚元辰忽而心念一动,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问道:“夫子叫什么?”
    钱随连忙道:“小的不知,只听有人称他卫先生。”
    卫先生?
    “卫临!”楚元辰惊喜地脱口而出,“池喻的恩师卫临。”
    池喻是江南举子,师从大儒卫临,后因江南知府在乡试时舞弊,池喻率一众学子上京告了御状,进而遭到报复,恩师一家外出时被“匪徒”劫杀,卫临的右手被匪徒砍断,喂了山间野狗,随后又活生生地被“劫匪”一刀刀生剐而死。
    卫家只剩下了卫临的幼子卫修。
    池喻主动投向楚元辰的时,不但是想看透了朝廷的腐败无能,更是想求他派人保护卫修,池喻当时说的是,那孩子因为认出了当日“匪首”是江南学政的胞弟,所以,可能会遭人灭口,而池喻是一介书生,无力相护。若非如此,以池喻的性情,怕是不会轻易折腰。
    如果真是同一个人的话……
    楚元辰按耐住心中的激动,问道:“池喻呢?”
    慕白禀道:“池公子前些日子回了江南,说是想把卫修带来京城安居,属下就派了十个侍卫随他回去。”
    楚元辰微微颌首:“慕白,你快马加鞭亲自去一趟江南,向池喻打听一下他恩师的幼子,不管池喻是不是知道,护送他们尽快来京。”
    他补充了一句道:“也不用太快,若那孩子吃不消赶路,慢点也无碍。”
    慕白拱手道:“是。”
    他使了个眼色,钱随就被带了下去。
    楚元辰几乎有八成把握可以肯定,卫家这个小公子卫修就是盛珏,只是还没有看到人之前,还不能完全肯定。
    他脑海里不由浮现起了盛兮颜昨日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心就像是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他不想看她难过。
    一次次的从满含希望,但绝望难抑。
    楚元辰沉吟片刻,心道:还是先把人带来京城后再说,左右也就这几天了,不急在一时。
    他看了一眼钟漏,起身道:“备马。”
    此时,已经快到午时,楚元辰先去了盛府,接上了盛兮颜,再直奔招文街。
    招文街上的琳琅阁是京城里头顶顶有名的洋货铺子,远近驰名,开了也有七八年了,因东家自己有商船往来南洋,琳琅阁里新鲜的玩意比别家多了不少。
    楚元辰昨天临走前就和她说的,今天带她来这儿,也是为了陪她散散心。
    两人一块儿进了铺子,铺子很宽敞,里头有好几个客人。
    他们一进门,就有伙计迎了过来,热络地问着:“客官想买些什么?”
    楚元辰没有理会,一副趾高气扬的纨绔贵公子样,不冷不热地说道:“爷瞧着你们店里也就这点东西,实在不够看。”
    他着紫色云纹镶边锦袍,发束玉冠,腰系嵌玉锦带,通体贵气,也不知道是哪户勋贵王府的公子,而且还是个脾气不好的。在京城里开铺子,都得有些眼力劲,掌柜的赶紧把伙计打发了下去,自己招待,陪笑着问道:“不知公子想要什么?”
    楚元辰朝他勾了勾手指,笑道:“爷在闽州见过一样好玩意,你这儿可有?”
    掌柜的立刻就明白了,说道:“公子说的莫非是十全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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