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身后的施云声闷闷开口:“我也不会用。”
    江白砚漫不经心看他一眼。
    施云声恶狠狠回瞪。
    “好好好。”
    施黛哑然失笑,帮小孩把手里的烟火棒扶正,拿出火折子:“要点燃啰。声音很大,做好准备,别被吓到。”
    施云声鼓了鼓腮帮:“你才会被吓到。”
    施黛笑意更深,点燃火折子,靠近烟火棒。
    一声刺耳砰响,紧随其后,是烟花轰然绽开,映亮半边天幕。
    “江公子江公子!”
    她轻车熟路,帮沈流霜也点燃引线,朝着江白砚挥一挥火折子:“要我来帮你点燃吗?”
    见对方颔首,施黛轻盈靠近些许,点亮他手中的烟火。
    一瞬流光溢彩,江白砚却微微侧目,看向身旁的人。
    施黛正仰头眺望天边,烟火葳蕤,化作从天而落的璀璨星子,坠在她眼底眉梢。浓密卷翘的长睫覆着光晕,一双杏眼清澈潋滟,好似盛满碎星。
    太过明亮。
    没来由地,江白砚生出微妙的、莫名的杀念。
    她的笑容也好,眼中的烟火也罢,在今夜都格外刺眼,叫人意乱。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将这双眼睛剜下,会不会好些?
    但若当真挖去,任由它变得暗淡无光……
    江白砚垂眸掩下更多思绪。
    那样未免无趣。
    “对了。”
    忽然想到什么,施黛来到施云声跟前,扬起嘴角:“知道除夕的习俗吗?”
    不等回答,施黛猫般狡黠一笑,变戏法般抬起右手,手中捏着个又大又厚的红色纸封:“锵锵!给你的。”
    施云声:……?
    他眼中闪过怔忪:“什么?”
    “是红包。”
    施黛将红色纸封递到他身前:“长辈都要给小孩送的,可以保佑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吉祥如意。”
    人族稀奇古怪的规矩。
    真麻烦。
    施云声蹙起眉头,听她软着声音继续道:“收下吧收下吧。这是姐姐的一番心意,如果在除夕夜被拒绝,接下来的一整年,我都会伤心。”
    花言巧语。油嘴滑舌——
    男孩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动作笨拙,接过她手里的红包。
    施黛还是笑:“打开看看吧。撕开封口就行。”
    施云声:“我知道。”
    垂着脑袋打开红色纸封,他动作蓦地顿住。
    难怪这个红包看起来格外厚重,在纸封里,还有好几个分散的小信封。
    隐约意识到什么,施云声抿紧嘴角,将它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打开第一个小信封,里面装着一张数额不菲的银票。
    还有一张红艳艳的祈福纸笺:
    【云声五岁,幸福安康。】
    一颗本就不稳的心更加乱糟糟,眼眶隐隐发热,让他的思绪搅成乱麻。
    生有薄茧的指腹握着纸笺,略微发痒,也略微发烫。
    第二个小信封里,仍然是银票与祈福纸笺。
    纸上被人一笔一划写着:
    【云声六岁,万事如意。】
    然后是更多信封、银票与纸笺。
    【云声七岁,新年顺遂。】
    【云声八岁,百无禁忌。】
    ……
    【云声十三岁,阖家欢乐。】
    他今年正好十三岁。
    分离许久,施黛将这些年来缺席的祝愿、未曾出口的话语,在今夜尽数赠予了他。
    施云声从未感受过类似的情绪,心中酸涩难耐,却又被填充得满满当当,让他手足无措,眼眶发烫。
    过去不知多久,男孩终于艰涩出声。嗓音微哑,却轻柔流畅:“……谢谢。”
    沉默一会儿,又低声道:“我有家吗?”
    阖家欢乐。
    孑然一身过了整整九年,于他而言,这个词语没有实感,如同水中月镜中花。
    施黛抬手,捏了捏他冰凉的脸颊:“我、爹娘和流霜姐姐就是你的家呀。”
    “可是,”喉间沙哑,他低下头,“你们不需要我。”
    施府有他没他,没有区别。
    他性格古怪,连说话都不利索,丝毫不讨人喜欢——
    他们会将他看作累赘吗?他们会嫌弃他、看不起他、或是像其他人那样同情他吗?
    自从归家以来,施云声总是把心绪藏在心底,愉快的、难过的、失落的情绪,仿佛被他锁在无法撬开的壳里。
    头一回听他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施黛胸腔中像被紧紧一揪。
    小心翼翼牵起小孩瘦削的右手,她心底发涩:“抛去血缘,世上其实没有谁一开始就需要谁。每个人都需要慢慢建立联系,才能变得彼此不可缺少——如今你回到家,对我来说,你是唯一的施云声,不可或缺。”
    施云声怔怔看着她。
    “不过呢——”
    施黛忽地笑了笑,又一次轻轻捏上他脸颊,将自己暖和的温度缓缓渡给他。
    她小半张脸埋在斗篷的兔毛毛领里,露出一双明亮圆润的眼睛,因掩映烟火,蕴着层亮色。
    “以上是在抛去血缘的前提下。你和我血脉相连,血脉压制懂不懂?从出生起,你就注定永远是我弟弟,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们有最深的联系。”
    心尖轻轻颤,繁杂难懂的心绪像气泡那样浮上来。
    施云声吸了吸气,用力绷紧脸颊,不让自己很没出息地落下眼泪。
    他才不会哭。
    “所以……”
    施黛说:“你从回家起,一直没叫过我‘姐姐’吧?”
    临近午夜,长安城中骤然燃起更多烟火。
    噼里啪啦的响声接连不断,如银河倾泻,明辉流转。
    在旧年终末,新年伊始,施云声终于抬起双眸,与她定定对视。
    他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落在耳畔,似是觉得不好意思,带着生涩的别扭:
    “……姐姐。”
    第19章
    两个字简简单单, 却叫人欢喜。
    心尖随着陷落,变成软绵绵一团,施黛看着眼前的小孩, 压不下嘴角上扬的姨母笑。
    她总是这样。
    被那双杏眼看得局促, 施云声耳尖更热, 咬牙垂下脑袋。
    然后冷不防地, 坠入温暖怀抱。
    “好乖好乖。”
    施黛得意洋洋, 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没忘记揉一揉自家弟弟柔软的黑发:“以后记得多叫, 知道吗?等姐姐发了月俸, 给你买好吃的!”
    施云声:……
    被这个毫不矜持的拥抱吓了一跳,那点儿泪意烟消云散。他来长安已有好几个月, 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怎么唯独她这么、这么——
    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施云声磨了磨牙。
    她总有无数种千奇百怪的法子,让他发不出脾气,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还有。”
    施黛将他松开,扶过施云声单薄的肩头,让他看向一旁的沈流霜:“要叫她什么?”
    好烦。
    施云声拧起剑眉。
    沈流霜双手环抱,噙笑挑眉,一副悠闲自得看好戏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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