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小了些, 天地皆银装,被和煦日色照得银光闪闪。在这样的天气下, 心情自然而然变得很好。
    昨晚的醉意消散殆尽,施黛神清气爽,前往膳厅。
    其他人都已落座,她是最后一个到。
    孟轲懒洋洋靠在椅背,看见她来,朗声笑道:“黛黛昨夜去醉香楼,感觉如何?”
    “这是黛黛的第一场庆功宴吧?”
    施敬承给她夹了块爱吃的蜜糖酥饼,想到什么,沉吟一声:“我记得,白砚也是。”
    施黛叼着酥饼,含含糊糊:“也是?”
    江白砚在镇厄司里待了两三个月,破过好几起大案子,在此之前,居然从没参加过庆功宴?
    她望向江白砚所在的位置。
    昨夜醉了酒,加上伤口恶化,江白砚今天的脸色比以往更白,平添病气。
    他吃饭的动作颇为斯文,睫毛微垂,模样温润乖巧。
    觉察她的视线,江白砚抬头。
    “他是出了名的难约。”
    施敬承面露无奈:“我听镇厄司中的同僚说,次次邀请他,没一回成功过。”
    说完冲施黛笑笑:“近日长安城里热闹,你们多同他出去逛逛。”
    他知道江白砚这孩子过得苦,独来独往惯了,不爱与人接触。
    施黛曾经对他颇有微词,经过傀儡师和莲仙的案子后,两人的关系好了许多。
    这是个好兆头。
    施敬承满意地想,并肩作战是相互了解、增进关系的捷径,长久以往,定能发展出同甘苦共患难的铁血战友情。
    施黛自然点头:“江公子,西市西市!”
    她说得没头没尾,江白砚能听懂其中未尽的意思。
    背着施黛夜行长安时,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过不少西市的好去处。
    再看她的双眼,清越柔软,盛满冬日暖融融的阳光,明显在问他:
    想不想去?我们什么时候去?去吧去吧。
    江白砚轻扯嘴角:“听施小姐安排。”
    “流霜姐姐和云声,”施黛问,“昨晚怎么样了?”
    她送江白砚提前归家,醉香楼里后来发生的事,施黛一无所知。
    “还成。”
    沈流霜容光焕发,如春山含笑:“昨夜所有人都很尽兴。”
    施云声:……
    他眼下有两个不明显的黑眼圈。
    昨晚的庆功宴到了后半段,堪称群魔乱舞。
    白轻用设阵的灵线翻花绳,活生生翻出整座缩略版本的长安城,最离谱的是,还带房屋和草木。
    灵线占据大半个雅间,当店小二推门而入,以为误入蜘蛛精的盘丝洞。
    陈澈喝到一半沉沉睡去,阎清欢抱着一根柱子叫娘亲,宋凝烟异常亢奋,骑在僵尸背上乘风而去,声称要前往万里之外的海边。
    最后只剩下烂醉如泥,却一直在喝的柳如棠。
    和一直在喝,却醉意全无的沈流霜。
    在群雄争霸的乱局中独占鳌头,不外如是。
    施云声很认真地想,从没有人告诉过他,酒是这么可怕的一种东西。
    沈流霜更可怕。
    “喂。”
    咽下一块甜糕,施云声道:“今日练武场,比不比?”
    施黛不用想也能猜到,这话是在对江白砚说。
    俗话说得好,刀剑不分家。
    她弟弟自从第一次见到江白砚,就怀着一股不服输的劲,时常与后者切磋比试。
    虽然没赢过,但施云声毫不在意,反而愈挫愈勇——
    他坚信自己不可能比用剑的差。
    “比试?”
    想起昨晚江白砚右臂的惨状,施黛脱口而出:“江公子手上有伤,今天拿不了剑。”
    略微蹙眉,施云声扭头转向江白砚,用不解的眼神无声问他:
    你怎么又受伤?
    “无碍。”
    江白砚神态自若:“我会些左手剑。”
    他曾被邪修培养成一把刀,为那人诛杀妖邪,夺取邪术所需的天灵地宝。
    因为时常受伤,偶尔右手半废,便用左手握剑。
    江白砚说这话,是答应的意思。
    “没关系吗?”
    孟轲担忧道:“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比起人族,鲛人的自愈能力更强。
    江白砚颔首笑笑:“都是皮外伤,夫人不必挂怀。”
    施黛瞥向他的右臂。
    这也能叫皮外伤?
    看来江白砚活得再通透,也不懂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我昨夜还见他右臂流血了。”
    施黛单手支颐,做出个被吓到的表情:“是刀伤,好深,血落得满手都是,看上去疼死了。”
    孟轲立马警觉:“刀伤!”
    施敬承若有所思:“失血太多。”
    孟轲:“今晚吃点补血的,红枣燕窝粥?”
    “夫人说得对。”
    施敬承:“猪肝也行。”
    施云声:……
    想象出鲜血淋漓的画面,施云声迟疑开口:“要不……今日不比试,只喂招。”
    “喂招”并非对抗,更类似于温和的教学,不费神费力。
    江白砚出剑攻击,施云声呈防守态势,一招一招去接,从而见招拆招。
    由此,既能学习江白砚的身法,又能对自己的刀法掌握更加透彻。
    在以往,施云声从没对江白砚提出这种请求。
    “云声乖。”
    施黛大感欣慰,摸一把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学会体恤哥哥了。”
    “才没有。”
    被直截了当戳穿心思,施云声迅速别开脸:“我只是、只是昨夜太累,没力气跟他硬碰硬打而已。”
    谁体恤江白砚了?
    他才没那么好心。
    *
    施黛只对“喂招”这个词有所耳闻,没亲眼见识过,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一回,饶有兴致跟随一大家子来到练武场。
    即将踏进大门,施黛下意识环顾周围。
    沈流霜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在找什么?”
    “之前见过的小狗。”
    施黛抬手,比划出一个圆滚滚的球:“被我抱在怀里的那只,你还记得吗?我来练武场找云声时,在这附近见的它。”
    一句话出口,除她之外,几乎所有人脚步一顿。
    沈流霜没压住唇边笑意,拖长语气:“哦——还挺可爱的那只?”
    施云声握紧刀鞘,深呼吸。
    坏女人!
    施黛嗯了声:“可惜不在这里。”
    她和那只小黑狗两次不期而遇,算是有缘。
    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不必担心。”
    孟轲佯装思忖:“看它的样子,应当被照料得不错。这会儿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大吃特吃呢。”
    刚吃完十六个小笼包的施云声:……
    倒也不必说得这么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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