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咬下,墨汁四溢,滋味并不好吃,白蛇露出苦巴巴的表情。
    柳如棠手持长鞭,迅疾横扫,所过之处群狼溃散,融作水雾。
    登上陆地,施黛从江白砚怀里离开,来不及拧干衣服上的水渍,快速驱符御敌。
    她可算明白,为什么连白九娘子都说本命画不好对付了。
    这里的每一笔每一画皆由虞知画操控,只要她想,能让他们永远被困在墨潮里头。
    画中的怪物不觉疲倦,他们的气力却在一点点流逝。
    更多墨汁化为兽潮扑来,柳如棠打得头昏脑胀,忽地惊呼一声:“陈澈、流霜!”
    话音方罢,一只半隐半现的手掌从高空落下,灵气溢散,把大群豺狼拍散。
    这是请神后,天官降下的掌印。
    施黛仰头望去,一男一女立于不远处的山巅。
    陈澈眉眼冷峻,沈流霜手持长刀,被飒飒疾风扬起一边袍角。
    “虞知画在北。”
    柳如棠扬声:“包抄!”
    江白砚神色不变,剑气扫荡,破开一条通途。
    北方群山连绵、重岩叠嶂,若要寻人,难度可见一斑。
    但江白砚懂如何克制花里胡哨。
    断水直攻山峦,剑意与画中仙的灵气相撞,须臾将其破开。
    山峰坍陷,融化成一滩墨汁,飘散天地之间。
    一座山没有,就斩断下一座。
    “我觉得,”柳如棠嘴角一抽,“画中仙肯定很后悔,把他拉进本命画里。”
    山水图被这么玩儿,她想象了一下虞知画此刻的心态,觉得画中仙有些凄惨。
    白九娘子重新与她融为一体,一边看热闹一边吐信子:“谁说不是。”
    不过——
    柳如棠眼珠挪了挪,瞥向身前的施黛。
    也就施黛能立马接受江白砚的脑回路,并对此兴致十足。
    原先步步杀机的困局成了消消乐,她觉得有趣,时而指一指某座山峰:“江公子,试试那一座。”
    于是江白砚起剑,劈碎那团岿巍屹立的墨。
    柳如棠:……
    你们开心就好。
    谢谢你,画中仙。
    被江白砚这么一捣,没过多久,黑墨中现出裙裾翩跹的白影。
    虞知画面色沉沉,手持玉笔与画卷,轻盈跃向另一座山峰,右手轻挥。
    她画得急,墨汁变成混沌不清的黑色漩涡,正要继续下笔,觑见身侧刀光掠过。
    灵官面具隐隐发热,沈流霜的刀风裹挟龙腾之势。
    虞知画咬牙,黑墨护于跟前,形成一面铁盾。
    她欲闪躲回避,发觉身后亦有追兵。
    陈澈的长枪带有天官威能,枪尖上挑,与沈流霜的刀光聚作繁复巨网,难以挣脱。
    脸色惨白至极,虞知画神态平平,只轻微蹙了眉。
    刹那间,这座山头轰然崩塌。
    陈澈与沈流霜一瞬怔忪,她趁机后撤,却撞上一道金光。
    ——施黛眼尖手快,抛出一张符箓,灵气恰好聚在虞知画的逃亡路径,兜头罩下。
    金光如刃,毫不留情击上她后背。
    剧痛袭来,虞知画闷哼一声,又见剑气流泻。
    在数人的围剿下,她处于绝对劣势,根本不可能逃开。
    断水剑意大盛,刺穿她胸腔,也绞碎她手中紧握的本命画卷。
    镇厄司需要她的口供,江白砚遏制杀念,没下死手。
    “终于。”
    前前后后折腾这么久,柳如棠气喘吁吁:“结束了。”
    施黛累得够呛,抬手摸摸自己额头。
    浑身上下被水浸湿,随即一直追在虞知画身后,她这会儿反应过来,才发现寒气几乎渗进骨头。
    目前还不烫。
    等明天,不会发烧吧?
    沈流霜来到她身前,压低声线:“落水了?”
    看江白砚和柳如棠的衣物,同样水涔涔的。
    “没事。”
    施黛不觉得有什么,更想向她分享本命画里的所见所闻,眉飞色舞:“画中仙的笔能填山。我们站在峡谷里,两边的高山忽然变成江水,把我们给淹了。”
    正说着,身体被一件漆黑外衫牢牢裹住。
    沈流霜的面具掀开在头顶,露出一双凌厉凤眼,动作轻柔,为她理好衣襟:“别吹到冷风。”
    另一边,陈澈一言不发,把外袍罩上柳如棠后背。
    他没多话,看向虞知画:“可知罪?”
    胸口被刺穿,淌出汩汩鲜血。
    本命画的碎屑散在脚边,虞知画垂眸不语。
    沉默半晌,她低声道:“卫霄会如何?”
    发丝凌乱搭上肩头,几缕遮挡在她晦暗的眼前,她一动未动,似在思忖。
    虞知画说:“除了锦娘,其余几个死者都是我杀的。”
    “因为自己的贪念杀人,只要做了,就是有罪。”
    裹紧陈澈的衣袍,柳如棠从体内剥离白九娘子,眼底猩红褪去,变回墨玉般的黑。
    她拧眉:“你何必为他如此?”
    与虞知画接触不多,但柳如棠清楚,这是个聪明人。
    为了卫霄犯案,毫无疑问是件蠢事。虞知画图什么?因为卫霄的前世和她有缘?
    施黛吸了吸鼻子,朝手心呼出一口热气:“你想和卫霄长相厮守?”
    当初在画境里,她问过江白砚相关的问题。
    画中仙不会投胎转世,却能长生不老。和虞知画相比,卫霄一介凡人,寿命有限。
    她失去过一次秦箫,想必格外珍惜如今的卫霄。
    可是……施黛挠挠头。
    秦箫和卫霄,转世后,算不得同一个人吧?虞知画这样做,究竟是想补偿四十年前的爱人,还是仅仅为了卫霄本人?
    虞知画不知在想什么,听施黛说完,竟轻声笑了笑。
    笑罢低眉敛目,没做言语。
    她今日动用本命画,消耗体内大量灵气,现在画卷被江白砚所毁,更遭重创。
    施黛看着她这副情态,莫名有种奇异的感觉。
    从最开始,她当着虞知画的面指认凶手,对方便态度温和,从头到尾波澜不惊。
    像是……在等施黛说完,静候尘埃落定一样。
    虞知画半阖上眼,碎裂的本命画轻轻一颤,灵气缭绕。
    他们身处画卷的世界,举目望去,水墨消融,山水倾塌。
    左右张望,施黛一愣。
    她以为幻境消散,能回到卫府正堂,没想到景象几经变换,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间书房。书香氤氲,幽静无声,案上摆有笔墨纸砚,和几册敞开的书本。
    “咦?”
    柳如棠也面露茫然:“这是哪儿?”
    “本命画和虞知画的内丹相连,画卷损毁,她内丹应当碎了大半。”
    白九娘子探出脑袋:“灵气外泄,这是由她内丹凝成的幻境。”
    “幻境?”
    沈流霜低头看向自己掌心:“和画境一样吗?”
    他们没得到角色扮演的提示纸条。
    “不同。”
    白九娘子眼珠转了转:“更多的我也不清楚。画中仙太少,本命画受损的,我只见过这么一个。你们静观其变就好。”
    画中仙本心沉静,攻击性不强,不出意外,内丹没什么危险。
    默了默,白九娘子沉吟道:“要说的话……既然画中仙的画境由记忆凝结,或许此处,也是她内丹深处的记忆吧?”
    它说罢眯眼,轻轻一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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