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完又觉心里发堵,世上哪有不畏惧疼和苦的人,江白砚从前不说,不过强撑罢了。
    他哪怕想示弱撒娇,也寻不见愿意倾听的对象。
    “好好好,你不愿喝,就不喝。”
    施黛顺着他的意思哄:“先坐下,好不好?”
    空气里荡着桂花香。
    她说完没多久,江白砚略微抬头,是即将退离的姿势,却没松开按在施黛肩头的双手。
    四周寂静。
    透过鸦羽色长睫,江白砚一瞬不瞬地凝视她。
    ……好热。
    视线如有实质,像是粘稠的蛛网。
    施黛被盯得意乱,想挪开视线,又觉得欲盖弥彰。
    他看她做什么?不松开吗?这种距离……近得叫人紧张。
    上回江白砚饮酒后,可不是这样的。
    觉察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江白砚低眉笑笑。
    此时此刻,施黛眼里只剩下他。
    这个认知让他愉悦。
    一双眼睛太小,容下一个人就足够。
    两手轻轻攀着她,灯下红衣如火,散落蛇一样的黑发,迤逦垂坠,秾丽非常。
    他的苍白手腕探出袖口,不动声色地收紧,仿佛蜿蜒缠上的桃花枝芽。
    心口怦跳,施黛乱了心神,屏住呼吸。
    “你说,要同我逛灯会。”
    江白砚启唇,语调如委屈的诱哄:“只有我们两个。还作数吗?”
    第76章
    有风吹动灯笼, 光影浮动。
    烛光掠过施黛眉间,与江白砚目光交汇,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看上去很镇定。
    仅仅是“看上去”而已。
    脑子里一片空白, 像煮沸的水咕噜咕噜, 被江白砚攀上双肩, 施黛一动也不敢动。
    江白砚清楚他在做什么吗?这句话乍一听来并不特别, 可细品之下……
    为什么像在撒娇?
    施黛觉得, 应该是酒气作祟, 才让她心生错觉。
    毕竟“江白砚”和“撒娇”, 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词。
    可她的脸还是一点点变热。
    美色袭人, 软声劝诱,任谁也招架不住。
    施黛磕巴一下:“作数。”
    江白砚定定望她, 唇边扬出浅淡的弧。
    听他所言,是想离开这处小院,继续逛灯会。
    施黛本来也没打算多待,进来只是为了和阎清欢说说话,默了默,轻声问他:“我去和阎清欢打个招呼,然后就走?”
    江白砚:“好。”
    他说罢,身后响起清湛少年音:“施小姐、江兄,找到醒酒汤——”
    阎清欢忙不迭从灶房跑出来。
    看清院子里的情景, 阎清欢只想马不停蹄跑回去。
    想说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他比施黛和江白砚更紧张, 吞一口唾沫,挠了挠头。
    他们两人隔得好近, 似乎在低声交谈,听见他的声音, 双双噤声侧目。
    他该不会……打扰了什么吧?
    阎清欢愁眉苦脸,暗暗判决自己罪加一等。
    “醒酒汤不用了,多谢。”
    施黛展颜道:“江白砚想出去看看灯会,我带他逛逛。”
    她很给江白砚面子,没把他醉酒后的那句“醒酒汤难喝”说出来。
    阎清欢一向善解人意,凭借多年来丰富的话本经验,立马点头答应:“嗯。江兄当真不要醒酒汤?”
    江白砚:“醉意不重。多谢。”
    他这般开口,语调淡淡,倒和没醉差不多了。
    阎清欢松一口气,老实笑笑:“清醒着就好。时候不早,你们快去灯节上玩吧。”
    施黛顺口问:“你呢?”
    阎清欢:“给自己画一盏灯,然后带孩子们去西市转转。他们爹娘今日忙着做工,没空闲过上元。”
    说曹操曹操到,院子外几个孩童跑过,从门边探进脑袋。
    花灯被捧在手里,映照出一张张生龙活虎的脸,和一双双充满期许的黑眼睛。
    施黛两眼弯弯,朝他们挥手打招呼。
    阎清欢也笑:“看见那个扎高马尾的男孩了吗?就是他,昨天喝米酒后酩酊大醉,直接睡倒在路边上。”
    被点到的高马尾小孩脸色微变,眼珠胡乱游移。
    他左边的女孩笑嘻嘻:“阎哥哥还不知道吧?他其实是装醉,昨夜被他爹娘发现,狠狠揍了一顿。”
    阎清欢惊讶:“装醉?为什么?”
    “学堂里留了功课,他不想写。”
    女孩毫不犹豫揭他老底:“干脆假装醉倒睡过去啰。”
    阎清欢哭笑不得:“你这……何苦装醉?受伤的地方上药了吗?还疼不疼?”
    阿狸:……
    字字不说江白砚,字字在说江白砚。
    阿狸悄悄一瞟。
    很好,江白砚泰然自若,神色如常。
    “那我们先行告辞啦。”
    见阎清欢上前探查男孩的伤势,施黛笑眯眯:“上元安康。”
    小孩们兴高采烈,回她“安康”。
    “你走路,”扭头看向江白砚,施黛问,“还行吗?”
    江白砚半垂下眼,音量只有两人能听到:“头晕。”
    尾声轻软,带一丝鼻音。
    想起他走路不稳的模样,施黛试探伸手,扶住江白砚左臂。
    扶臂和握手是相似却截然不同的两个动作,为了确保他不跌倒,施黛必须整个靠拢,贴上江白砚臂膀。
    她问:“这样?”
    一阵战栗自尾椎腾起,江白砚眼尾浮红:“嗯。多谢。”
    阿狸:……
    不愧是你。
    它不敢想象江白砚此时此刻的感受和心情。
    施黛扶着江白砚,白狐狸缩不进她怀里,只好心如死灰竖起尾巴,快步跟在两人身边。
    它恨。
    与阎清欢和孩子们道别后,施黛特意向灶房里的夫妻两人打了声招呼。
    她和江白砚的背影渐渐远去,阎清欢立在门边,若有所思。
    “阎哥哥。”
    身侧的女孩眨巴眼睛:“刚才的哥哥姐姐好漂亮。”
    一群小不点叽叽喳喳。
    “阎哥哥也漂亮!”
    “那个哥哥真的因为米酒醉了?我能喝三大碗呢。”
    “阎哥哥的灯做好了吗?”
    “还没。”
    阎清欢弯起眼:“你们给我出出主意吧,画什么?”
    几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目目相觑,半晌,异口同声:
    “《斗破长安》!”
    身为话本子忠实爱好者,阎清欢知道孩子们家贫,把自己成山的书册一股脑分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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