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有人。
    断水轻鸣,江白砚本能回身,剑势凶戾,停在半空。
    海风和月色被阻隔在外,船舱极静,近乎死寂。
    “救、救命!”
    浑身是血的男人瘫倒在地,竭力大喊:“这个疯子……他在杀人!”
    烛火一晃,照亮门边熟悉的人影。
    眉峰微沉,杏眼漆黑,定定与江白砚四目相对,怀里抱着只双目圆睁的白狐狸。
    剑锋所指之处,施黛的视线掠过他,扫向满地脏污血肉。
    江白砚看不懂她的神情。
    没人说话。
    在男人挣扎的痛吟声里,断水轻颤,嗡鸣好似呜咽。
    施黛没理由出现在这里。
    心口空空如也,似被剥去一块,杀意散尽,徒留难言的狼狈。
    江白砚看着她,喉结微动。
    极烫极疼。
    如同吞咽一粒火星。
    第80章
    暗室里, 一幅炼狱般的恶景。
    墙壁地面满是飞溅的血迹,晃眼可见残肢断臂,血气弥漫, 腥臭难闻。
    江白砚被阴影吞没, 身前是个痛哭流涕、没了半条手臂的男人。
    很惊悚。
    阿狸很震惊。
    早在珍宝阁里, 它就发觉了江白砚的不对劲, 猜到他有意去寻捕杀鲛人的贩子, 企图下杀手。
    但做出这个猜想的前提, 是狐狸嗅觉过人, 闻到三个男人身上的鲛人幽香。
    施黛绝对嗅不出来。
    然而她还是捋清了前因后果, 并且自打去往百里家后,便一直守在江白砚门前。
    ——于是意料之中地, 见到他在子时推门而出。
    想到这里,阿狸打了个哆嗦。
    施黛用了符,在夜色中隐匿气息,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缀在江白砚身后。
    遥遥见他进入这艘船,阿狸心道不好,这嗜杀成性的小疯子大概率要出剑。
    它原本的设想,是顶多一剑穿心,横尸几具——
    可眼前这场景也太吓人了吧!江白砚活生生像个暴虐无度的杀人魔啊!
    被吓得双目圆瞪, 阿狸偷偷仰头, 望向施黛。
    从它的角度, 只看得清她紧抿的嘴角。
    耳畔传来男人破碎的哭喊,一声声如刀锋割磨, 落在胸腔里,划出钝钝的疼。
    江白砚轻扯嘴角, 断水再出。
    不同于之前慢条斯理的戏谑耍弄,这一剑狠戾无匹,直入心口。
    男人发出最后一道痛呼,再无声息。
    救命。
    救命救命。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压抑至极,阿狸屏住呼吸。
    江白砚这是破罐子破摔,连伪装都不愿意了?
    将断水从尸体抽出,江白砚居高临下垂眼望来,唇角带出轻笑:“你怎么来了?”
    很平静的语气。
    阿狸却从他眼底,窥见如海边风浪一般翻涌的寒意。
    他笑得冰冷又温柔,衬着半边脸上狰狞的血迹,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此情此景,倘若再把江白砚看作人畜无害的正人君子,那便是天大的笑话了。
    阿狸察觉施黛后退了一步。
    江白砚凝视她的动作,望见施黛皱紧眉头,隐有厌恶之色。
    这是寻常人都会有的反应,江白砚不觉惊讶。
    唯独胸口被绞磨得生疼,连呼吸也滞涩不堪,仿佛皮肉被人层层剖开,露出内里污浊的、丑陋的骨。
    连他自己都嫌恶,遑论施黛。
    破天荒地,他握剑的右手轻轻颤。
    语气里多出自暴自弃的意思,江白砚轻哂,克制更多不应有的情绪:“被吓到了?”
    施黛眼珠转了转。
    施黛蹙眉捂住鼻子,挡下难闻腥味:“有点儿。”
    满屋子的血和断胳膊断腿,视觉冲击太大,搁谁见了,都得愣一愣神。
    她停顿一下,环视满屋子的斑斑血迹,目光落在三具死状凄惨的尸体:“被他们抓来的鲛人怎么样了?”
    没头没尾的问题。
    施黛应当并未听见他们的谈话,江白砚微怔:“什么?”
    “鲛人啊。”
    施黛理所当然:“珍宝阁里的鳞片和鲛人泪,是他们卖的吧?”
    江白砚未答,黑眸沉沉,郁气浓得有如实质。
    旋即见施黛轻挑眉梢:“江白砚,你能被这三人偷走钱袋?”
    她可不笨。
    在珍宝阁里,江白砚起初声称钱袋被盗,施黛没生疑心。
    毕竟有钱人多的地方,窃贼的数量肯定不少。
    直到她看见鲛人泪。
    听百里青枝和小二的对话,鲛人泪是近日所得,很新。
    由此想想江白砚的举动,就有了猫腻。
    如果真被偷走钱袋,他为什么不当面抓贼,而是等男人们走出珍宝阁,再跟上他们?
    江白砚离开的时间不算短。
    再者,这三个男人衣着简朴、满面风霜,八成不是珍宝阁的客人,若说是窃贼,言行举止又太招摇。
    看他们喜气冲天的模样……
    更像来卖宝贝,刚得了一大笔银钱。
    把蛛丝马迹联系起来,施黛有了大胆的猜测。
    江白砚看出三人猎捕鲛人,借故尾随其后,是为一探究竟。
    正因如此,他回珍宝阁时越是神情自若,施黛越觉古怪。
    她不认为,江白砚会对此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
    曾被邪修剜肉取泪,其间的屈辱与苦痛,他比谁都清楚。
    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施黛悄悄候在江白砚的客房边,来了出黄雀在后。
    说实话,她想过江白砚拔剑,但暗室里的这幅景象——
    被血腥气冲得发懵,施黛后退一步:“我们能不能出去说?这里好难闻。”
    暗室狭窄逼仄,腥臭发酵,让她连呼吸都受不了,有些反胃。
    阿狸:?
    这是重点?你难道不应该被江白砚吓一跳,再控诉他发疯杀人?
    江白砚也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手中断水低鸣。
    最终还是乖乖随她出了暗室。
    室外是一条幽静长廊,施黛推开木窗,海风迎面。
    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施黛抱着白狐狸扭头。
    江白砚瞳仁漆黑,眼尾上翘,带一点凛冽的锋芒,正盯着她瞧。
    在他眼底,晕出浅浅的红。
    施黛问:“你受伤了吗?”
    他全身上下全是血,有点吓人。
    江白砚默然片刻:“未曾。他们伤不了我。”
    蜷在施黛怀里没敢动弹,阿狸耳朵轻晃,生出一个荒诞的错觉。
    此刻的江白砚,像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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