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褥里捂久了,两人的掌心温温热热,江白砚凝神感受她的存在,倏而一笑:“嗯。”
    施黛终于见他闭眼。
    她很少看到江白砚睡着的模样,等他气息平稳,新奇端量。
    他睫毛纤长,蝴蝶翅膀一样悄然垂下,眉间似有薄薄霜雪,比起清寒冷肃,清隽柔和的意味更多。
    样子很乖。
    江白砚睡得浅,只过不到两个时辰就睁了眼,瞳仁漆黑,蒙着层雾。
    他身旁的人还在。
    施黛懒洋洋耷拉着眼,正用指尖勾弄他的头发玩,觉察动静,掀起眼皮。
    “你只睡这么一会儿?”
    她笑道:“继续歇歇?”
    凝视她半晌,江白砚凑上前来,确认并非梦境似的,用嘴唇轻触她的眉眼与嘴角。
    从他弯起的眼尾里,施黛窥见不加掩饰的欢喜。
    黏糊糊蹭弄好一阵子,江白砚坐起身:“不必。”
    他身上伤处不少,施黛唯恐血口迸裂:“你轻点儿。”
    “无碍。”
    江白砚朝她笑笑,行下床榻:“鲛人的伤处,恢复得很快。”
    施黛没被他糊弄:“那你也是伤着。”
    这不还没痊愈吗。
    江白砚垂眼扬唇,走向镜台前,拿起一把木梳。
    他刚睡醒,长发凌乱披散,面带倦色,携出与平日不同的慵懒风韵。
    施黛以为他要梳头,没成想,江白砚拿着木梳往床榻走来。
    她立马明白对方的用意:“你要帮我梳?”
    “技艺不精。”
    江白砚道:“莫要嫌弃。”
    他会梳女子的发髻吗?
    施黛来了兴趣,灵巧下床穿好鞋袜,乖乖坐在镜前:“怎么会嫌弃?来来来,我看看你的手艺。”
    铜镜里,江白砚站在她身后。
    出生于施府,梳妆一类的事,大多由侍女为她完成。
    施黛自己略懂几种简单的发式,譬如丸子头和双丫髻,没事可做闲在家中的时候,干脆只用一根发带把头发绑起来。
    江白砚准备给她梳成什么样?
    十指穿过她长发,江白砚的手法稍显生疏。
    施黛好整以暇旁观全程,表情从最初的好奇,逐渐变为惊讶。
    江白砚绾的发,居然还不错。
    他梳的是垂挂髻,把头发分成左右两股,结髻垂于两侧,不算复杂,但需要一定的技巧。
    乌发被他盘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江白砚的食指为她抚平额前碎发,施黛笑盈盈问:“好厉害,你是不是专门学过?比我梳得都好。”
    “在越州购置过书册。”
    江白砚道:“可有错处?”
    施黛抬眉,不掩讶然:“没梳错。你在越州……买了梳头发的书?”
    她想起在江白砚房中见过的话本子,他以前只看典籍和剑谱,从不关心这类杂书。
    对了,他还在学女红。
    “学绾发的话,只看书不够,还要练习吧?”
    施黛问:“你找谁练的?”
    看江白砚的动作,肯定不是第一次上手。
    在她发间绑好一条鹅黄发带,江白砚道:“自行尝试便可。”
    施黛眼珠一晃,心窍里思绪翻涌。
    所以说,江白砚是一边看书,一边用他自己的头发做试验,对着镜子,一遍遍去学绾髻的。
    她试着设想当时的情景,觉得很可爱,连带心口发软。
    垂挂髻被江白砚梳好,施黛一弯眼,镜中人也笑出月牙般的小钩。这是年轻姑娘常用的发式,活泼朝气,发带飘摇,衬得她耀耀动人。
    施黛满意得不得了,跃跃欲试:“我也来帮你梳头。”
    江白砚怔忡一刻,把木梳递给她。
    男子束发即可,比发髻简单得多。
    施黛欢欢喜喜绕到江白砚身后,捧起他乌发,像握住流动的水泉。
    一边为他梳头,她一边认真问:“你身体里的邪气怎么样了?”
    这件事是重中之重,施黛决定每天多问几遍,时刻关注变化。
    江白砚没瞒她:“偶有异动,默念清心诀方可压制。”
    邪气侵身,滋味不好受。
    自脑中涌出的痛意席卷五脏六腑,遍满撕裂般的疼,躯体仿佛四分五裂,不再为己身所有。
    意识被反复撕拽,他需极力遏止邪祟破体而出的冲动——
    在施黛出现以前,是这样的。
    见到她后,江白砚杀念退却,体内邪潮居然得了制约。
    昨夜是他十日以来,唯一心安的时候。
    “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施黛絮絮叨叨:“我知道的,你总在强撑。”
    江白砚发丝柔软,她没费太大力气地梳理一遍,再用发带扎好。
    铜镜里,少年人笔直端坐,朗朗清举。
    昳丽漂亮的脸永远也赏不腻,施黛由衷感慨:“江沉玉,真好看。”
    她说完垂头,摸一摸江白砚耳垂:“你盯着我做什么?”
    从梳发开始,江白砚一直凝注镜子里的她。
    被施黛当面抓包,江白砚噙笑轻声:“你待我如此……”
    施黛立于他身后,花香徐徐,隔得近了,江白砚感知得出她的体温。
    他嗓音发哑:“真的不能后悔了。”
    施黛扬起下巴,勾开嘴角:“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谁要后悔?”
    她笑起来明光灿灿,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神采,引人憧憬神往。
    江白砚眼底痴意暗涌,轻吻她唇边:“想吃什么?”
    听他一说,施黛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饿得肚里空空。
    “都行。”
    她眼睛又亮一些:“你做吗?我去帮忙,怎么样?”
    施黛很有自知之明,说着笑了笑:“我不懂做饭,但不至于添麻烦。你受了伤,尽量别用太大力气——这样吧,你在旁边口述过程,由我做早膳。”
    让她跟在身边,时时刻刻处于视野之内,如此也好。
    江白砚没打算真让她动手操劳,整理好施黛乱糟糟的前襟,领她走出暗室。
    不得不说,他在西郊安置的宅子大有讲究。
    地下藏匿有好几间暗房,施黛住的最宽敞精致,其余几处空空荡荡,透出丝丝入骨的凉。
    缓步前行,长廊幽沉,静得诡异。
    施黛敏锐发问:“这座宅子,你拿来做什么的?”
    布置得这么复杂,想必别有用处,不止为了单纯住人。
    江白砚侧目望来:“进过江府的杀手,我曾将他们关押于此。”
    关押,是个很模糊的概念。
    记起青州江府里的具具尸骨,施黛有理由相信,江白砚在这里干过杀人分尸的事。
    “不必忧心。”
    眉宇罩在黑暗里,江白砚牵起她右手:“此地并无冤魂,我清理过。”
    施黛悟出他的言外之意。
    被他查明身份的凶手们,死后连魂也不剩。
    在镇厄司待久了,她对怪力乱神的鬼事害怕不起来,至于江白砚复仇的行为,施黛有很强接受度。
    她神色如常地笑笑:“这里会不会被镇厄司查到?”
    “宅中机关难觅,旁人无从察觉。”
    收回紧紧缠在她面上的目光,江白砚道:“几日前,镇厄司在这里搜查过一番,没找出暗道。”
    没人想得到,这座荒宅看似平平无奇,地下别有洞天。
    施黛暗暗思忖,对那只上古邪祟来说,大概率也不想让江白砚被镇厄司找到。
    一旦双方展开死斗,江白砚性命垂危,心魔境恐怕会彻底崩塌,让它不得不耗费时间精力再造一个,一切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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