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尾音一颤:“好多血。”
    五只恶妖在庭院逡巡,满身浸染血迹,尤其是嘴边和爪子,让人不忍多瞧。
    不用想也知道,它们刚吃过活物——
    是牲畜还是人?赵流翠没敢多想。
    她只看一眼,凝神屏息,望向身后的木柜:“藏好。它们暂时没发现我们。”
    木柜原是储藏衣物所用,眼下藏了好几个姑娘——
    都是与她一起经历过莲仙案的受害者。
    姑娘们被爹娘所弃,从莲仙洞府获救后,干脆自行离了家,一同住在这间宅子里,平日相互帮衬,靠自个儿养活自己。
    “你、你也快进来吧。”
    孙闻香年纪最大,正把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搂在怀里,轻拍后脊小心安抚。
    待在窗边不安全,她打个哆嗦,对赵流翠道:“它们若要进来……”
    她话音未落,赵流翠神色骤变,做出噤声的手势:“它们朝这边来了!”
    孙闻香怀里的女孩眼眶通红,不自觉颤抖两下,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有莲仙一案在前,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曾在妖物的剿杀下走过生死关。
    她年纪再小,也明了事理,心性比寻常孩童坚韧许多,知道这时绝不可出声。
    另一边,程梦和几名少女握紧长刀,神态冷然。
    程梦家开了刀铺,不缺武器用,加上学过点儿武,能解决实力不强的小妖。
    长安城出事后,她记挂院中众人的安危,特意赶来相护,随身带了好几把刀。
    都是齐心协力杀过蜘蛛精的人,姑娘们没有迟疑,很快分好刀具,戒备随时可能来临的危机。
    “莫怕。”
    程梦强压忐忑不安,低声道:“它们若开了柜子,我在最前。”
    合拢窗棂前,赵流翠最后往外探一眼。
    为首的虎妖虎头人身,遍体生有黄白相间的皮毛,半边脸被血水打湿,眼底戾气汹汹。
    她分明只把窗户打开了小小一条缝隙,微不可察。
    然而虎妖踱步须臾,竟直勾勾觑来此处,似笑非笑,眼风如刀——
    不好。
    心口咯噔一跳,赵流翠面容煞白,全无血色。
    老虎……说不定是嗅得出人族味道的!
    她来不及多想,正要匆匆合上纸窗,却见虎妖停下脚步,略微侧身。
    ……怎么了?
    赵流翠心跳如鼓,屏住呼吸。
    再眨眼,她瞥见一袭似曾相识的红裙,与一条巨大白蛇的影子。
    红衣似火,蛇影如纷纷雪落,两两交织,凝作无可匹敌的气势,利箭般直攻恶妖。
    白九娘子化出的虚影足有一座城楼大,甫一张开血盆大口,便把两只妖物吞入腹中。
    在它身侧,柳如棠聚力扬鞭,长鞭所过,堪比巨蟒张开獠牙,杀气难当。
    “镇厄司!”
    鹰妖脸色大变,妄图振翅逃离,被长鞭缠上咽喉,绞断喉咙。
    虎妖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行至院门,撞上另一股澎湃灵力,双腿发软。
    不等它有所反应,陈澈扬动长枪,一枪穿心。
    “你怎么也到这儿了?”
    尚未与白九娘子的魂魄分离,柳如棠两眼弯弯,吐出猩红蛇信:“这次还是我更快。”
    毫不费力抽出长枪,陈澈把她上下端量一番:“可有受伤?”
    柳如棠挑眉,不动声色将他也扫视几眼:“怎么会。”
    她没放松警惕,扭头看向另一边。
    最后一只小妖丧命刀下,已然没了气息——
    持刀站在它身前、刚刚了结它性命的,正是程梦。
    程梦身后,数名少女紧握或长或短的刀,虽有惧色,却未曾失态。
    “没事吧?”
    解除白九娘子的附身,见她们安然无恙,柳如棠展颜笑开:“今日长安城不安定,你们随我来,去有镇厄司庇护的地方。”
    “不愧是从莲仙洞穴出来的人。”
    白九娘子化为小蛇形态,在她肩头伸展尾巴,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妖尸体:“这刀法,不赖啊。”
    “过奖。”
    程梦抖落刀上鲜血,蹙眉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街坊邻里都在传,说玄牝之门出了岔子……是真的吗?”
    她岁数不小,对于十年前的灾变,记得格外清晰。
    山河破碎、遍地尸山血海,那样难以忘却的噩梦,她不想经历第二遍。
    “暂无定论。”
    陈澈长身而立,携来凛冽寒气:“各门魁首已齐聚玄牝之门,镇压邪祟。”
    和他搭档多时,柳如棠熟稔接话:“至少现在,门里那玩意儿没挣脱阵法,还算安全。”
    白九娘子轻叹口气:“是这样。”
    话虽如此,想想城里横行的妖魔鬼怪,好像也称不上多么安全。
    柳如棠继续道:“镇厄司在每个坊中派了专人镇守,把百姓聚在一处,便于保护。你们跟我来吧,照己也在那儿。”
    这是……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几分,赵流翠握了握掌心,全是冷汗。
    她随着柳如棠迈步向前,不经意间,察觉头顶掠过微风。
    “咦?”
    赵流翠抬头,透过昏暗光线,望见一只疾行的人型木偶:“那是什么?”
    那木偶关节灵活、行动迅捷,比寻常人速度更快,看它手里……居然拿着一把刀?
    “是傀儡师的手笔。”
    柳如棠一边领众人前往避难之地,一边朗声笑道:“记得几个月前的那起连环杀人案吧?他入了镇厄司,傀儡挺好用的。”
    小黑实力不弱,可供操控的傀儡数量非常可观,今天立了大功。
    长安太大,镇厄司人数有限,很难面面俱到,在最短时间内抵达所有地方、救出每个百姓。
    有小黑的傀儡在,相当于救援人数翻倍。
    陈澈安静听她侃侃而谈,听得“傀儡师”三字,觑见柳如棠眸底不加掩饰的赞赏之意。
    他缓慢眨了下眼。
    “这里。”
    因练武而粗糙生茧的指腹触上她侧脸,陈澈抬臂,为身旁的红裙姑娘拭去几滴血污:“有血。”
    白九娘子睁圆眼,飞快晃一晃尾巴。
    足步微顿,柳如棠没避开,只有些别扭地别过视线:“有什么好擦的?”
    沉默瞬息,她又不经意似的补充:“我待会儿去东边,一起吗?”
    陈澈黑衣沉郁,好似刀锋,眉眼本是冷峻,因她垂目一笑:“好。”
    *
    同一时刻,越州。
    江南水乡婉约如画,刚过春分,更添姝丽。
    山青花红,小桥流水,本是好景佳时,今天的景致却远远称不上怡人。
    妖魔随处可见,邪气聚散不定。正午还是万里无云的天,如今成了漆黑的墨,阴沉沉压下来,仿佛将要倾覆。
    缕缕阴风扫过庭间草木,树影葳蕤,全无柔情意趣,反倒像是索命的幽魂。
    这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宅子,四面八方鬼影幢幢。
    厉鬼属于祟物的一种,往往出现在阴气更盛的午夜,今日邪祟出世、阳气衰竭,恶鬼理所当然没了束缚,伺机而动。
    四下寂静,影影绰绰的鬼物分散各个角落,面孔灰白如枯木,像一块块林立的墓碑。
    冷风呜咽,似哭似笑,忽有尖叫响起,打破长久的死寂——
    一家三口躲藏在床底,被厉鬼发觉了踪迹。
    恶鬼面如白蜡,黑洞洞的眼中无悲无喜,与女孩四目相对,勾出诡谲微笑。
    父亲心知不妙,眼看恶鬼伸手探向小孩,双目通红挡上前去,试图制止对方动作。
    鬼物只勾唇一笑,转瞬间,折断男人右手。
    母亲落了泪,颤抖不休,把女儿死死护在身后。
    恶鬼的右臂裹挟凉意,不同于冰雪,是一种浸入骨髓的森冷。
    它看似枯瘦,实则锋锐如刃,足够轻而易举剖开人族心肺。
    此时此刻,鬼爪对准女人的胸腔。
    “求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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