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元宏言罢,禾便以手轻掩元宏之口:“元郎乃宝儿夫君,那先太后便如同妾生身母亲一般,妾理当如此。”
    元宏轻叹一口气,道:“宝儿兰心蕙质,朕若早些年得宝儿相伴便可将太子养于宝儿膝下,那断不会有如今之言行。”
    禾方才已觉元宏心中有事,此时听闻其言,方知是因了太子之故。
    望着元宏,禾柔声道:“妾虽不知太子所为何事,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纵是太子有何不妥之处,元郎提点指教便可。”
    帝妃二人情深至臻,闻禾之言元宏便将太子于平城之事道了于禾。
    待元宏言罢,禾道:“太子身边若能得一老成练达之人辅佐,那元郎便可安心了。”
    元宏微微颔首,道:“宝儿知朕,朕方才亦是与皇叔商议,欲为子恂择中舍人与中庶子对其加以约束辅佐,已议定将建安王五子定为中舍人,只这中庶子一职尚无合适人选。”
    禾略略思忖,道:“这朝中之事妾本不懂,只妾知有一人或许可为元郎所用…”
    元宏知禾平日里从不妄议朝政,现下里既如此言语那必是德才兼备之人,于是道:“宝儿快道于朕知。”
    禾微笑道:“此人随侍元郎身侧,乃为从事中郎高融。”
    元宏恍然大悟道:“哈哈,唾掌而决之人朕竟未曾想起,幸得宝儿提及。那高融经纶满腹且为人正直,迁都洛阳之前朕着其辅二弟督事修建宗族重臣府邸,其亦是不辱使命颇有建树,此人着实可担此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惑君心(一)
    因先太后生辰之祭,元宏下旨将伊阙石窟择址之日亦定于六月十九。
    遵大祭司卜算吉时,卯初一刻元宏便携皇后冯氏领了太子元恂与诸皇子、公主以及随行文武众臣往伊阙而去。
    一路之上旌旗飘扬,幢幡摇曳,车马之列浩浩荡荡。
    虽正值盛夏时节,伊阙两岸因树木葱郁加之河风阵阵,倒觉舒爽宜人。元宏与冯氏下了车来,随众人往东山而行。
    山脚之下已设立祭坛,待元宏领众人近前,少府监导引官便朗声令众人齐跪于地。元宏由导引官领其上香,行三跪九叩大礼,接着行初献礼、亚献礼与终献礼,继而少府监执事诵读祝祷词,最后焚烧祭品,不再一一赘述。
    待礼成,大祭司近前对元宏道:“陛下,此番开窟镌佛乃为祭奠先太皇太后与先太后,女主为坤当居中而建,东山南北长约二里,如此这首窟便应开于南向一里之处为宜。”
    元宏微笑颔首,道:“大祭司可通达神明,便按大祭司之意,凿石壁于南向一里之处。”
    待众人应下,元宏对太子元恂道:“此番既由你督事开窟镌佛,朕便嘱咐于你,此窟虽为先太皇太后与先太后而开,窟中却当镌三佛,以尽朕为人子孙之孝。”
    元恂一脸茫然,竟不知皇帝缘何要镌以三佛。元宏见其这般神情,心中自是不悦。
    立于元恂一旁的太师冯熙见状,心知皇帝所指之意,身为太师自当尽提点之责,于是急忙忙接口道:“尊亲之至,莫大乎天下养。陛下欲以先帝与先太后共奉先太皇太后,太子便可着匠人镌一佛二菩萨,如此既可令世人齐奉三尊,亦可尽先帝、先太后与陛下仁孝之心。”
    元宏点了点头,正色道:“仁孝方能为忠,孝乃心性之本,奉孝悌忠信方能安身立家。可孝于家者必可终于国,你乃我大魏太子,国之储君,须知朕今日之意。”
    元恂心内忐忑,虽不尽知皇帝之意,却亦不敢怠慢:“儿子谨遵阿耶教诲,自当善事尊长,兄友弟恭,不敢有违。”
    元宏道:“你生母如今已追封贞皇后,亦可为其镌佛于此窟中,你可与匠作大将相商,务求尽善尽美。”
    冯氏于一侧闻言心内虽有不悦却亦不敢有半声言语,只觉自己无子而心生悲戚之情。
    因这些时日常往关中侯府与那舞姬私会,元恂受了贺铮鸣等人挑唆且彼等又道欲返平城避暑,加之日日早起上朝,元恂愈发渴望返平城西宫。
    今日借了开窟镌佛之机,元恂心下一动,对元宏道:“阿耶授儿子督事开窟镌佛如此紧要之职,儿子自当竭心尽力以报阿耶,然儿子经验尚浅,为不负阿耶厚望,儿子请阿耶恩准儿子返平城往西武州塞神山学而习之。”
    元宏闻元恂之言倒觉不无道理,加之三月之后又当秋祭,略略思忖,元宏道:“你既有此意,便与太师、太傅将行程商议妥当,再请大祭司卜算启程之期,由中舍人与中庶子随侍同返平城。”
    元恂闻言大喜过望,急忙忙叩首谢恩。
    众人复又商议窟寺布局与西山建寺之事,待一切事宜落定,便随帝后启程回銮。
    元恪兄妹一驾而乘。元瑛望着元恪道:“二阿兄,缘何阿耶令大阿兄只为贞皇后镌佛?”
    元恪笑道:“傻阿妹,大阿兄乃大魏储君日后必登大宝,这贞皇后便成了太后,自当享镌佛之尊。”
    元瑛若有所思,道:“皇后为阿母,那日后同为太... -->>
    同为太后,亦可享此殊荣…昭仪与阿娘又当如何?”
    元恪轻点元瑛前额,笑道:“小小年纪所虑不少!昭仪与阿娘乃咱们三人至亲,便是不能开窟寺,待日后我与五弟封王列侯亦可效仿西武神山,凿石雕刻小像于窟寺四周,以尽子孙之孝。”
    元瑛点了点头,欢喜道:“如此甚好,瑛儿亦要为昭仪与阿娘出份力…”
    不及元瑛言罢,元怀便笑道:“你可是要习以匠人之业?”
    元瑛撅了嘴,道:“这有何难,明日我便请了阿耶旨意,随了掌冶署匠人们习以石雕之技…”
    兄妹三人一路说笑,自是不在话下。
    车驾一行入了阊阖门,帝后落得车来,正欲换了步辇入内宫,便有内侍急匆匆前来禀于三宝,言彭城公主驸马都尉府来人告知公主于府中祭奠先太后之时因忧伤过度而致昏厥。
    三宝闻讯自是不敢有半分怠慢,急忙忙禀于元宏知晓。
    元宏与元钰乃一母同胞,今日又是阿母生辰,闻三宝所禀元宏心中一紧,转身重登御驾,对三宝道:“往驸马都尉府,其余人等各自归安。”
    闻御驾亲至,驸马都尉刘承绪急忙忙命人洒水扫街,焚香铺毯。这边方才收拾停当,那边御驾便已行至府邸门口。
    元宏落了车驾见刘承绪伏跪于地,便亲手将其搀扶起身,又询其道:“六妹现下里如何?”
    刘承绪垂首道:“方才右昭仪携了乔太医前来已为公主施了针,现下里公主已经醒来。”
    元宏疑道:“右昭仪?”
    刘承绪忙答道:“公主昏厥臣怎敢怠慢,便着人往宫里禀报陛下,因陛下去往伊阙,右昭仪闻讯便亲自前来。”
    元宏点了点头,只示意刘承绪前面带路便往内室而来。
    右昭仪李氏与室内众人见皇帝入内,急忙忙伏身跪地行叩首之礼。
    元钰欲起身下榻,元宏连忙近前制止道:“六妹方才醒来,切莫行动。”
    转身示意众人起身,又询乔怀德道:“公主可有何大碍?”
    乔怀德本已得了李氏与元钰示意,自是知如何应对。此时闻皇帝相询,乔怀德垂首道:“陛下,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而总统魂魄,心在志为喜为惊,过喜过惊则伤心,脾在志为思,过度思虑则伤脾,肺在志则为悲为忧,过悲则伤肺,公主乃忧思过度七情内伤所致。”
    毕竟一母胞妹,元宏虽因那日猜得禾滑胎许是元钰所为而恼怒于其,然此时闻乔怀德之言心中不免生了几分自责。
    望着元钰,元宏满眼疼惜之情:“六妹何至如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事阿母至孝又岂能不珍惜自己?”
    元钰弱弱道:“阿母于此世间只留下阿兄与吾,如今阿兄欲弃吾于不顾,吾存于此世间还有何意?”
    元宏闻言心内动情,轻抚元钰面庞,道:“你乃朕至亲之人,朕岂会置你于不顾?”
    元钰泪眼晶莹,望着元宏道:“阿母在天有灵,岂愿你我兄妹陌路?吾不敢奢求阿兄原谅,只求阿兄看在阿母的情分上,逢祭日允吾入宫拜祭。”
    兄妹情深,此时元钰这般模样,又岂能不令元宏怜惜。望着元钰,元宏道:“日后你便如从前一般,不论何时皆可入宫祭拜阿母。”
    闻皇帝之言,立于一旁的李氏心自欢喜。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惑君心(二)
    御书房内元宏阅罢奏章,伸了伸懒腰,对三宝道:“走,咱们往永合殿去瞧瞧昭仪。”
    三宝应下,正欲往门口唤人备御辇,便见羽林中郎将蒋银奇疾步而来。
    得了皇帝示意,三宝便迎了蒋银奇入了内来。
    待向元宏行罢礼,蒋银奇近前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言罢蒋银奇环顾四周,三宝自是会意,轻手轻脚带了众内侍退出外去。
    元宏见蒋银奇如此,便知其有要事禀告,于是招手示意其近前,道:“你可是查得子恂之事?”
    蒋银奇垂首道:“臣依陛下所嘱,派了兄弟快马加鞭往平城,起初西宫那些内侍们不敢道真话,待得知此乃陛下旨意,方告知太子于西宫之时关中侯贺铮鸣前往见驾,且奉了美酒佳馔于太子…”
    不及蒋银奇言罢,元宏已转了脸色,道:“清明祭祖乃大祭之仪,当需沐浴斋戒三日,这贺铮鸣彼时奉美酒佳馔于子恂是何用意!子恂可有饮酒?”
    蒋银奇见皇帝震怒,于是小心道:“那些随侍之人倒未言及太子饮酒之事,臣思忖着太子代君父行祭礼应知当须自律。”
    元宏愠色道:“贺铮鸣乃贺赖氏嫡支长房,袭了关中侯旧年又做了其族宗长,朕虽未予其朝中实职,然俸禄封地一样未少,却不料其竟行此大逆之举。”
    顿了顿,元宏又询道:“除去贺铮鸣,子恂还与何人有过交往?”
    蒋银奇道:“陛下,除去关中侯便再无他人。”
    元宏锁了双眉,道:“贺铮鸣虽受袭晋爵却无兵马粮草,倘若弑君之人乃其指使,纵是得手于其亦无利可图,难不成其所做只为迎奉太子而为,是朕所断有误?”
    蒋银奇道:“陛下,臣还得了消息,太子出发平城前频频出入关中侯府,每每于宵禁前方才赶回太子府中。”
    元宏面有疑色,道:“可知因了何故?”
    蒋银奇道:“回陛下,臣正着人追查,现下里尚未可知,只有一桩,太子离京前两日关中侯亦携了家眷返平城…”
    元宏略略思忖,道:“这贺铮鸣只为迎奉子恂则罢,倘若有不臣之心,其身后定有相助之人,着人沿途跟踪,切莫打草惊蛇。”
    蒋银奇点了点头,道:“陛下放心,臣定当嘱咐兄弟们小心行事。”
    见元宏微微颔首,蒋银奇接着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
    元宏此时正琢磨贺铮鸣之事,闻蒋银奇之言方回了神,道:“你且道于朕知。”
    蒋银奇道:“臣那日得了陛下示意去查白马寺郎中之事,虽不敢惊了左昭仪,却私下里寻了汪嫂,将那郎中底细探了究竟。”
    “那郎中虽未婚娶却有一相好之人,待臣着羽林郎魏华寻至其家中却已是人去楼空,魏华又以其远亲之身寻了所辖里长与邻长,那二人皆言月余前其家中便再无人出入。”蒋银奇一气言罢。
    元宏不悦道:“自有三长制始,五家一邻,五邻一里,五里一党,此三长职责所在即是查验人口统管所辖居民,如今辖下户口流徙彼等竟全然不知,此乃失职之举也!”
    蒋银奇道:“陛下息怒,这里长虽有统管辖下人口之责,然那妇人突然失踪且生不见人死未见尸,纵是三长亦未可尽知啊。”
    元宏冷笑一声,道:“那妇人失踪之时恰是郎中遇害之际,这嫁祸昭仪之人倒是颇费心思。”
    望着蒋银奇,元宏又接着道:“知昭仪礼佛之人虽众,然可于短期内布局之人却为数不多,你便以此为机,查他个水落石出。”
    蒋银奇会意,拱手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自当不辱圣命。”
    待蒋银奇离去,三宝便入了内来,小心道:“陛下,您可还要往永合殿探望左昭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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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宏略略思忖,道:“去昌霞殿,瞧瞧右昭仪…”
    李氏得了皇帝御驾往昌霞殿而来之讯便急忙忙往殿外相迎。
    元宏落了御辇,大步入了内来。见李氏领了众人行礼,元宏将李氏扶起,道:“洛阳不比平城凉爽,右昭仪这些时日可还好?”
    李氏笑道:“有陛下记挂妾,妾又岂能不好?洛阳虽较平城炎热,然河洛之地有以冰纳凉之习,倒亦未觉有何不适之处。”
    言语间帝妃二人已入了内殿。
    待于席间坐定,近婢环丹入内奉了瓜果凉茶,便领了随侍众人退出外去。
    李氏笑眼盈盈,道:“陛下尝尝这西域番瓜,晨起尚膳署孟署丞来禀,道是土谷浑进贡了些许瓜果,妾知陛下忙于前朝之事,便做主令其将瓜果分赐各殿予了姊妹们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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